李婠南从安定侯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脑子还想着周长宁的话，心里忍不住的烦躁。坐到车架内，闻着正在燃放的能够静心凝神的熏香，感觉好了些。
少时情绪倒是不会像如今这般容易起伏，果然是年岁越大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车架外传来星竹的声音：“殿下，太尉大人的车架迎面来了。”
两车架向着相反的方向并占街道，星竹掀起车架窗户的遮帘，旁边的也是。
李婠南就这么和太尉范玉碰了面。
太尉范玉如今也是四十多岁了，看着身体十分硬朗，目光也犀利。
李婠南假笑道：“太尉忙到这么晚才回府呢，得太尉如此，真是我朝之幸！”
太尉也回笑一声，比起李婠南也真诚不到哪里去：“殿下不也忙到这么晚吗？”
“我哪里能跟太尉比，如今赵相没了，朝臣皆以太尉为风向，太尉忙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殿下此言严重，不管朝中有无丞相，朝臣都是以陛下为尊，何来我一个太尉做风向标！”面对李婠南明面抬高，实则挖坑的话，太尉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太尉范玉并非全然纯臣，但对于皇女参政之事多有不满。早年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他还不是太尉，对李婠南的意见便也无足轻重。先帝登基，范玉荣升太尉，对于李婠南辅政之不满达到了顶峰，二人明里暗里较劲多次，还没有分个胜负，先帝便驾崩了。当今陛下继了位，李婠南大病昏睡大半载，手中权柄也被削弱，醒来之后，皇帝明面是崇敬有加，但暗地的小动作却没停。
二人的交锋，算范玉赢了。
但谁知道，元北傅津居然带着八万边军叛国，朝局动荡，皇帝又不得不依靠李婠南，她的权势差不多又回到了鼎盛时期的状态。
李婠南自十一岁被太宗皇帝手把手教着参政到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无限可能，但总有人不满她的性别与地位。
“殿下这是从安定侯府回来的？”范玉明知故问。
“安定侯府最后一位男丁也没了，说来也是托了太尉大人的福！”
周长屿当时是太尉举荐进军中，如今战死也是不可控制的事情，实在是怪不到太尉头上。若是别人，李婠南定然说不出这种话来，但面前是范玉，说来恶心他也只是随口的事情。
太尉确实是有些愧疚的，但周长屿战亡也并非他所想的，故而不理李婠南的讽刺。
“听闻司寇氏传了私信回都朝，但与国事无关，也并非是给都朝皇帝皇后，而是直传镇守在都朝与李朝、夏朝三国交界地的都朝大将，他的舅舅路南州手里。”
李婠南讥笑：“太尉倒是把司寇氏盯的紧，真是辛苦了！”
“是殿下叫司寇氏寻周家世子的尸身！”太尉盯着李婠南，像是要把她看穿。
李婠南啧啧点头，扯出“崇拜”的语气：“太尉又知道了！真不愧是太尉！”
“早闻殿下和司寇氏走得近，臣知殿下性情，原不在意，可如今看来，殿下与司寇氏已然不是关系融洽就能形容的。”
“噢？那太尉说说，怎么形容比较好？”
“殿下！”太尉加重了语气，不想再跟李婠南拉扯，“司寇氏狼子野心，殿下切不可与他有利益牵扯！”
李婠南忽而大笑，叫太尉一惊，只听她似真似假说来：“我不仅与他有利益牵扯，还有感情纠葛呢！”
“殿下身为女子，岂可拿这种事玩笑！”太尉对她感到无语。
“罢了，我向来说什么，太尉都是持相反说法的！太尉，我先行一步了！”
星竹放下遮帘，车夫赶车驶离，太尉的马车也没有停留。
李婠南回了府，刚进内院就看见程君珞像个无头苍蝇到处蹿。
“珞珞这是做什么呢？”
程君珞听见李婠南喊她，三步并两步的跑来。
程君珞觉得新奇：“殿下，师父跟人打架了，两个人打着打着就没影了！”
“跟谁打架？”
“不知道，那个人一来就喊师父师妹，然后师父就拔剑砍他，两个人就开始了。”程君珞嘴上说着，手上还不忘比划着。
倒是有模有样。
李婠南懒得管他们，径直去了书房。
她前脚进去，后脚两个打斗的身影落在了书房前的小院里。
“你为何不用尽全力？”砍砍质问他。
司寇星野绕过她，往书房去，潇洒回道：“我跟你一样傻呀，自己人用全力？”
砍砍气的跳脚。
司寇星野本就不低敌砍砍，更何况手无兵器，对上砍砍拿着谢王剑，但他硬是没在砍砍手里吃太多亏。
司寇星野倒是丝毫不见外的站到李婠南身边，李婠南在找个什么书，他也装模作样的在一旁翻弄。
“殿下回来的有些晚！”他嘴上还说着。
“回来的路上遇到太尉了，闲聊两句，太尉叫我别跟你走太近，结果我一回来你已经在府中等着了，是诚心叫我和太尉对着干。”李婠南拿起一本书册回到了案前。
“这不是想着才和殿下的关系缓和，趁热打铁来了！殿下连和太尉大人的私语都能直言同我说，看来我确实是在殿下这里得脸了！”司寇星野一脸谄媚。
李婠南冲他翻了个白眼。
“先前请你寻周长屿尸身，此事作罢吧！”
司寇星野：？
“寻不到的！”
司寇星野不解其意，原本不是说周长屿带的那支小队全军覆没以后，偷袭小队为了不打草惊蛇，将所有的尸身都掩在半人深的杂草中，后来是都朝巡逻小队发现的，给就地挖坑埋了。
“出了何事？”
“周长屿他没死。”李婠南平静陈述。
司寇星野的第一反应不是周长屿怎么又活了，而是这样的消息，李婠南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告诉他？
见他不说话，李婠南抬眼看向他，他的内心想法还直白的挂在脸上。
“同你说这个，你很意外？”
司寇星野不正经的笑答：“是相当意外！我甚至觉得，殿下莫不是在试探我什么！”
“你大可不必如此坦诚！”
李婠南把自己想让周长宁继任安定侯的爵位之事告诉了司寇星野，司寇星野倒是不意外李婠南会做这样的决定。
但这事儿实行起来，怕是有些阻碍。
皇帝错判了周家，周长屿也已经战亡，怎么也得补偿一下周家，别的赏赐也还好，但皇帝自然不会想着叫一个女子继任爵位，这是把爵位收回的好机会。
但李婠南要是开口为周家求这个恩典，皇帝怕是不好拒绝，但肯定不会爽快答应，朝臣定然也是激烈反对，就是最后答应了，李婠南少不得也要被恶意揣测其用意。
就算周家没被收回爵位，周长宁顺利袭爵，也改变不了周家没落，手中再无丝毫实权。
此事，李婠南安排了下去，明日早朝便会由大公主夫家的元国公为周家奏请。
李婠南既决意要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安排好了此事，李婠南才说来周长屿之事。
周长宁跪在她身前，鼓足勇气说出那句：“大哥他没死！”
李婠南确实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她不知该为此高兴，还是责怪他怎么敢！
周长屿如今不好久居皇城内，便住在郊外治伤，周长宁也是当时上法场的时候，无意在人群中与他对视，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那日是来劫法场的，但幸好在他动手之前，李青沅亲至保下了周家。
他们后来偷偷地见了一面，周长屿就出了城，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要是被谁认出，可实在是说不好。
据周长宁说，当时陛下的旨意传到边境，之前没有在军中寻查取证，直接为周长屿为周家定了罪。圣旨也没有说押送周长屿回皇城，而是叫大将军就地斩杀周长屿。
大将军自然不相信周长屿做了此等事情，准备为周长屿上书力证清白，此时周长屿还不知道家中变故，带领着小队去巡视了。
监斩太监定然是要看到周长屿行刑，指责大将军抗旨不尊。
大将军是个暴脾气，没给宣旨太监好脸色。就在此时，传来周长屿带领的小队失踪的消息。
大将军二话没说，亲自策马去寻，整个小队就剩下周长屿一人残留一口气在。
大将军将为数不多的心眼，全用在了此时，他对外宣称周长屿战亡，将他私下救治，然后告知他家中之事。
周长屿不待伤好，立马赶回皇城。
如今，周家是没事了，他的冤情也洗刷了，可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安定侯府。
他若站在光明之处，只会连累了大将军。
司寇星野听来，也觉得有些难办！周长屿此时活过来不一定是好事，当时边军都已证明他战亡了，就算硬找个什么理由说他被人救了去，那这些时日的踪迹考证便不可能完美无疏漏。
一旦出了纰漏，反而更麻烦了。
李婠南既已决定叫周长宁袭爵，这是不打算叫周长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