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填报志愿最后一天的晚上，余栎把古城的那个一本放在了第一志愿。

余自强问他：“想好了？确定去这儿了？”

“嗯。”

这是他能报的大学里的最好的选择了，还能选个好点的专业。

胡飞扬又打电话问他：“你定好了没？明天就开始报志愿了。”

“定好了。”余栎说。

“去哪儿？”

余栎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直到胡飞扬嚎着问他是不是死了，余栎才张口说：“咱们去过。”

“啊？”胡飞扬还想了一阵子，“古城那个大学啊？”

“对。”

接下来就是胡飞扬的一阵爆笑，余栎恨不得爬进电话里揍人，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说当初就你看不上人家，最后就你去了那儿，造化弄人，命运使然。”胡飞扬说。

“滚。”余栎骂他。

“你怎么妥协的？”

“因为在我能上的一本里它是最好的，还有选专业的空间。”

“那你学啥专业？”

“计算机，你呢？”他问胡飞扬。

“土木，以后就是工地佬了，”胡飞扬说完又偷摸着说，像怕被谁发现似的，“你知道林怿瑶打算学啥吗？”

余栎咬着牙，他本来想说不关他事，结果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什么？”

“他说他打算学传媒。”

“什么东西？”余栎很不解，他以为林怿瑶会继续按照计划学医然后出来当医生。

“就是啊，我记得听他说过学医，估计是跟他妈吵架吵赢了吧。”

传媒，医学，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余栎挂下电话坐在椅子里发呆，他不知道在林怿瑶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手机屏幕，想联系他，想问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调出了林怿瑶的手机号，手指放在拨通上面，一直没有按下去。

过了很久，久到余自强已经下晚班回来非要拉着他再确定一遍志愿的时候，他对门外的余自强说先等一下，他打个电话。

他按下了拨号。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再也没有尝试过联系林怿瑶。

七月中旬他们又回了一趟学校，要去拿档案，中旬那几天都可以去，袁菲菲特意和他们约了个时间。

余栎和胡飞扬并排坐在教室里吹着空调，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去办公室拿完档案就走了。

袁菲菲在一旁和别人拍照片，刚拍完王灿过来了，她走到余栎和胡飞扬身边坐下，对他们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余栎说，“你报的什么专业来着？”

“数学啊。”

对，他记得胡飞扬给他提起过。

“你真是个勇士，还敢学数学，”袁菲菲过来坐在她旁边，对余栎说，“以后咱俩才是同道中人。”

袁菲菲学的数字媒体，也算是计算机里的一个分支，胡飞扬在一旁说：“那你那跟林怿瑶的是不是也有关系？”

“应该有点吧，我也不知道。”袁菲菲说，她就是看这个专业有意思才报的，其实一点不了解。

“林怿瑶今天没来吗？”王灿问她。

袁菲菲摇摇头，拍了下胡飞扬的肩膀，胡飞扬就接着说：“他现在在外地没回来，他的档案老冯早就给他拿走了。”

余栎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发言。

那天拿完档案袁菲菲叫他们一起出去玩，他们走到校门口，袁菲菲和王灿对学校的大门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余栎在右大门的门口看着那两张光荣榜，他和林怿瑶还有王灿都在第一张，上面都是一本，名字会大一点，第二张密密麻麻挤着二本，至于胡飞扬和袁菲菲的三本，还没有上榜的资格。

那三人也走到余栎的旁边，袁菲菲指着上面王灿的名字，再往下数十几个是林怿瑶，再往下数几十个是余栎。

“你说咱们五个除了上次去古城就没有聚齐过。”袁菲菲说。

“高中都毕业了，这辈子都难聚齐了。”胡飞扬说完瞥了一眼余栎，他对于余栎和林怿瑶那莫名其妙的绝交还是很大意见。

“都毕业了，别叨叨了。”余栎对他说。

上车前余栎最后又看了一眼一高，他待了三年工字形的教学楼，跑了三年的操场，住了三年的七层宿舍楼。

永别了，操蛋的高三。

这个暑假没有复习，没有预习，没有关于学习的一切，余栎那两大箱子的书也被李乐萍送给即将高三的表妹，他放空了一整个暑假。

姥爷的状况比之前更差了，他又进了一次医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一次正在哭着突然停下来，抓着余栎的手问他考的怎么样啊。

余栎愣了一下才说：“是个一本。”

姥爷嘿嘿的笑，夸他有出息，接下来又开始哭，然后就没再清醒过。

放在钟里面那几张老旧的一百块钱余栎也没有拿，他还在等着哪天姥爷清醒过来再告诉他一遍。

胡飞扬找了个临时工，推销可乐的，一天八十块钱，在超市里吹空调。

他说他要赚钱攒点旅游经费，等他和袁菲菲去成都了就不用再问他爸伸手要钱了。

“你存那些钱，又不出去玩儿，打算干什么用？”胡飞扬靠着冰柜嗦冰棍儿。

他总是叫余栎过去给他冲业绩，那一整个夏天余栎家里的可乐就没有断过，瓶装的桶装的易拉罐的应有尽有。

“我要买个相机。”余栎舔了一下化掉流下来的奶油。

“那玩意儿多少钱？”

“一万多。”余栎说。

他不打算入二手的，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林怿瑶那种新手光环。

“妈呀真贵，我不吃不喝打工五个月，”胡飞扬砸吧一下嘴，“你干脆把林怿瑶那个二手的买过来得了，你要不好意思开口我去问他要。”

余栎摇摇头，除了胡飞扬他已经听不到林怿瑶的消息了，最近胡飞扬也没了，从七月中领档案之前林怿瑶离开了他们市，胡飞扬说就一直没回来。

“他也在打工，反正电话不接消息三天一回。”胡飞扬当时这么给他说的。

“你不好奇林怿瑶现在怎么样了吗？”胡飞扬拿胳膊肘顶了一下余栎。

那一下顶的余栎手一抖，本来就化了的雪糕掉地上了。

余栎从兜里掏出来点纸擦擦手，对胡飞扬说：“一会儿收拾了。”

反正这儿是胡飞扬的摊位。

胡飞扬撇着嘴，继续嗦着冰棍，自顾自地说：“你说按他妈那个尿性，肯定不会让他出去打工啊，上次我问他在哪儿打工，他说给人刷盘子，你不好奇我都好奇了。”

那天晚上余栎回去看着自己的通讯录，上次播林怿瑶的电话是未接通，他看了几眼把手机丢在床上靠着床头。

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随便林怿瑶怎么样吧，活人总不可能饿死。

他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余自强摆了两桌请客吃饭，余栎收了一波的红包。

这座小城市的教育水平很一般，一个大院儿一年能上一本的人屈指可数，余栎听着耳朵边的赞扬看着手里的钱，还有旁边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突然觉得这个大学还不错。

谁知道明年会怎么样，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周元已经去县里的复读班上课了，他大学开学之前去看过周元一次，给她带了两大袋子的零食。

那地方荒郊野岭的除了鸡屎什么都没有，周元那两支细细的胳膊拎着两个大大的袋子，对余栎说：“你看起来比上次顺眼多了。”

余栎挑了下眉毛，上次他半死不活，现在已经活了。

“加油吧周元，以后还能到广州找你玩，上次去什么都没玩到。”他说。

周元摇摇头：“我不去广州了，我打算学外语。”

“啊？”余栎到现在也搞不清周元的脑回路，“外语？那你打算去哪儿？”

“南京或者北京。”

“北京。”余栎低声念叨了一句，又是北京。

周元笑了两声：“我要真去北京了就替你揍那个人一顿，他怎么能不喜欢你。”

“对，朝脸揍，他总觉得自己长得帅。”余栎眯起眼笑着对她说。

回程的路上余栎靠在车窗上想，是啊，他怎么能不喜欢他，如果做一个假设啊，如果林怿瑶有朝一日喜欢上他，那他会怎么样？

余栎的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一个字——‘跑’。

他靠着车窗叹了口气，他这辈子就是暗恋的命。

九月初余自强开着车带着余栎和李乐萍一起往古城去送余栎上学，余栎的行李不多，他打算到地方了再买，于是就只带了一床铺盖一些衣服，一个手机，一台暑假用红包买的笔记本。

那是他用本来攒起来打算买相机的钱买的，但是临近开学他想了又想，他报的是计算机，还是得优先买个电脑。

相机就更遥遥无期。

其实书包里还装着那个只有一首歌的MP3，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在古城大学的荷花池里，林怿瑶送他这个就被他带了进去，然后重新锁进抽屉里。

这个学校其实很大，上次他们过来因为赶时间又要拍照只逛了一半，余栎报完到去找宿舍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宿舍楼也和上次他给林怿瑶还有王灿拍照的那栋楼一样，灰色的墙红色的框，一栋楼有六层。

他的运气很好，被分到了二楼的六人间，上床下桌，独立卫生间，胡飞扬那个高档三本还是个上下铺，唯一不足就是没有空调。

他去的有些晚，只剩下靠着门口的两张床，他就挑了门背面的那张。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大学生。”余自强对他说。

余栎的大学生活就开始了。

他们一整个宿舍都在一个班，一个班七十多号人，余栎看着那大号教室被塞得满满当当感觉一瞬间又回到了高中。

军训半个月，班里男生脱单了二十多号人，还不包括一些本来就有对象的。

他们经常在寝室听隔壁寝的哥们儿要追谁要怎么告白，甚至还去帮忙摆过蜡烛，而他们寝室的话题永远是今天去哪儿吃明天去哪儿吃周末放假去哪儿吃。

“咱们209的人就是单纯，一群处男。”曹晓东坐在余栎对面看着隔壁寝室鬼哭狼嚎。

“你是那是因为你丑，”梁桥一个胳膊搭在余栎肩膀说，“余栎也是？我不信。”

此时余栎正叼着个吸管喝他在食堂没喝完的可乐，把眼从屏幕上移开眨巴下眼睛。

“他不仅是，他连恋爱都没谈过，”曹晓东指着余栎笑，“好歹我还短暂的谈了俩星期。”

“你别是喝可乐把脑子给喝傻了，”梁桥看看余栎，“我说栎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带一路，意思就是你去谈个女朋友，然后把她的闺蜜啊室友啊发展成我们女朋友。”

余栎把可乐放下，扒掉梁桥的手：“你换个发展对象，哥哥心里有人。”

“我操，谁啊？看看照片。”梁桥又扒拉上来。

余栎说没有，梁桥没趣地走了。

其实他有，还有很多，在他那个\'L\'的文件夹里，被他一起带过来了。

上了大学之后小时候用的聊天软件慢慢不再用了，大部分人都改成了微信，还得加一堆的群，完成一堆朋友圈的转发任务。

以前的好友基本上也都加了回来，只是他一直没有加过林怿瑶，刚开始用微信他有用林怿瑶的手机号搜过，没有搜到人。

胡飞扬去了成都一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和袁菲菲一起不是吃就是玩，隔三差五就把余栎的对话框刷屏。

“你快点找个时间过来，我这几个月都把成都摸熟了，你过来我让你情迷天府。”胡飞扬又吃饱喝足半夜给他打电话。

余栎也打算空了过去一趟，但是他大一刚开学，有早自习还有晚自习，整天的课都是满的，虽说他们寝室里逃课是常态，但是余自强让他申请学生会，余栎就报了一个志愿服务部，简单来讲就是献爱心做好事的闲差，唯一要求就是遵守纪律。

“等我考察期过了吧，再过一个月。”他说。

“再过一个月天都冷了。”

“天冷不正好吃火锅吗？”

“对哦，行。”胡飞扬满意了。

再过一个月就第二年了，他的大学不知不觉已经半年过去了。

他们寝室依旧一串光棍，用剩下五个人的话说就是余栎都不急着找对象他们也不急。

“你们跟我耗我能耗死你们。”余栎躺在床上刷着手机说。

“咋，你净身了？”梁桥仰着头贱兮兮地问他。

余栎抬腿踹了一脚他的床杆。

他好像已经不怎么想起林怿瑶了，那天晚上熄灯之后他还躺在床上仔细想了一下林怿瑶的脸是什么样子，怎么想怎么感觉不真实。

他爬下床打开电脑，点开那个文件夹里的照片，林怿瑶躺在摇椅里睡觉，余栎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张照片笑笑，原来他没有记错。

余栎进了学生会之后比之前考察期更忙了，他以为志愿服务部是个闲差，实际上是个学生会底层谁都可以使唤的差，用部长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本来就是来献爱心的，所以要热心帮助同学，余栎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

但是忍住了，因为加学分。

后来和胡飞扬的约定从一个月拖到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后要期末考，余栎不想挂科，又拖到第二年开学。

大学的开学已经出正月了，余栎难得在家里正常过个生日，胡飞扬给他说生日快乐，直接发个红包让他想吃啥买点，袁菲菲也给他说，王灿也给他说，还有大学里一群新认识的人。

从第一天的十二点到第二天的十二点，余栎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跳到‘00:01’，再没消息了。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明明八月三号那天他也没有给林怿瑶说一句生日快乐。

余栎躺在床上闭上眼，他们这大概算是真的再也不见了吧。

第二个学期开学学校就取消了他们的早晚自习，新的课表仁慈很多，课都集中在前三天，周四周五课不多，余栎就开始计划着去成都。

这段时间古城降温厉害，不是下雨就是下冰雹，胡飞扬在电话里说：“我给你说，你就穿个薄棉衣来就行了，这儿比咱那儿暖和多了。”

余栎就往书包里塞了个薄外套，他票已经买好了，晚上的车，躺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直接到站，和他曾经去广州那样。

他背起书包要走，给梁桥和曹晓东打了声招呼，叫他俩替他点名。

“千里寻妻去啊？”梁桥问他。

“寻个大爷。”

“大爷不要。”

“要吃的。”曹晓东说。

余栎拉开门出发去火车站，他安稳地坐上火车，找到他的卧铺，下铺，没人坐，很干净。

他把书包放在床头打算闭眼一觉到天亮，手机突然在包里震了一下。

余栎又把手机掏出来，点开看到是那个很久没用的聊天软件和一个久违的人。

‘乐哥，能借我一块钱吗？’

林怿瑶发的。

余栎盯着那一句话，涌出来满脑子的问题，他想问林怿瑶这是什么意思，想问他为什么又换了专业，想问他为什么打工，想问他新大学是什么样，想问他这段时间好不好。

可是最后一句也没有问出来，对话框和他一样沉默。

他发了个红包，里面只有一块钱，过了会儿对面接收了，并且回了一句谢谢。

他们今年的对话就到这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