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栎走着往地铁口去的时候走一步要退三步，他往前走个一二百米就要问自己一次为什么要给林怿瑶说，你到这个站下车，我去地铁口接你。
他应该直接拉黑的。
那一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他走了很久，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地铁口进进出出都是人流，但是他还是在很远的地方就一眼看到了在行李箱上坐着的林怿瑶。
那人没玩手机，就看着大路，好像在等着他过来。
余栎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距离林怿瑶给他发消息说到了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那半个小时林怿瑶就坐在那里傻等着，没有催他，没有找他。
他把手机装起来，抬腿走了过去。
林怿瑶看着眼前的路，他不知道余栎会从哪里过来，这里的人太多，他只能往旁边坐，突然有个人站在他面前不动了，他抬起头，咧开嘴朝余栎笑。
“乐哥，你来了。”
余栎带着林怿瑶回家，林怿瑶拎着那个大大的箱子，余栎在前面想那个箱子是不是就是林怿瑶的全部家当了，它看起来很大，但好像并不是很沉的样子。
他也没想过要客气一点说帮他拉着。
他俩依旧像不熟的样子，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
余栎打开门，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给林怿瑶换，小白在门口警惕地盯着林怿瑶。
“你养猫了啊。”林怿瑶进来蹲下，把手放在小白脸边。
小白闻了很久，然后就开始用脸蹭林怿瑶的手。
余栎在旁边看着，显然这是个逗猫的老混子了。
“房东给的。”他说。
“它叫什么？”
小白已经开始让林怿瑶给它挠痒痒了。
“小白。”
“小白，”林怿瑶重复了一句，然后把猫抱起来，“你是不是还会汪汪叫？”
余栎没忍住笑了一下，以前梁桥来他家还指着小白问为什么一只橘猫要叫小白。
“你怎么知道它会汪汪叫？”他问林怿瑶。
“因为小白是条狗。” 林怿瑶挠着猫的下巴对他说。
余栎手边的餐台上还放着他出门前准备好的方便面，他问林怿瑶：“随便吃点？我只剩方便面了。”
“好，我很好养。”他把小白放下，黑色的衣服上全是猫毛。
所以余栎现在的衣服基本都是白色。
“你去冲个澡吧，衣服直接扔洗衣机洗了。”余栎指指浴室，然后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两包方便面。
他家里最后的口粮了。
林怿瑶把他那大大的行李箱打开，里面当真只有几件薄衣服，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包，他拿了套衣服又把箱子合上塞进沙发和墙的那个缝里，刚好卡着他的行李箱。
余栎在那里煮着面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不太真实，他是不是酒还没醒？
他一扭头沙发缝里确实有个行李箱，事实就是如此。
余栎没有餐桌，他平时用不上，每次都在书桌上吃饭，而且他也没有多的一把椅子。
自己住什么都是单人份的。
余栎就把他之前在上个房子住时买的一个小桌子找出来放在地上，拿了两个坐垫，这样可以坐两个人。
等他摆好了他又想到，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分开吃，干嘛要两个人挤一张桌子。
他还没来得及把摆好的东西再撤回去，林怿瑶在浴室里喊他。
“说。”余栎没开门，站在门外问。
“帮我拿下毛巾，在箱子里。”林怿瑶在里面说。
余栎回到客厅又把箱子打开，毛巾在衣服最下面压着，他拿出了毛巾手还停留在那几件衣服上。
衣服很软，好像他梦里攥在手心里那一样。
“操！妈的变态。”他在自己脑门上打了一巴掌，然后马上把箱子锁上拿着毛巾敲门。
门就直接被拉开了，林怿瑶身上滴着水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把毛巾接过去。
余栎坐在垫子上看着锅里飘着绿油油的青菜，想这就是他前一晚喝的烂醉的福报吗？
过了两分钟林怿瑶就出来了，余栎听见洗衣机嗡嗡的声音。
林怿瑶走到他对面坐下，头发还是半湿的，余栎说他有吹风机。
“不用，”林怿瑶晃晃头，“一会儿就干了。”
“别甩了一会儿甩锅里了。”余栎把筷子给他。
还是跟条狗似的，他心里想。
“你自己住天天就吃方便面和外卖？”林怿瑶捞了一碗面问余栎。
“差不多。”
其实余栎自己也会做饭，他就是嫌麻烦，顶多也就周末心血来潮做几次。
“我这几年基本都是自己做，厨艺练得很不错。”
余栎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吃面。
林怿瑶把碗和筷子都放下了，这还有一大锅，余栎刚想问他不再吃点吗林怿瑶就开口说：“你现在对我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比如呢？”
“比如......”林怿瑶想了想，“比如我可能是杀了人欠了债来你这儿逃命的。”
“那你是要拉我当共犯还是当人质？”余栎歪着头问他，“还是要把我卸了卖出去还钱？”
“我哪舍得卸你。”
“那你晚上睁只眼睡觉，我舍得卸你。”
林怿瑶笑了几声，又端起碗。
“所以你是怎么了？身上没钱了吗？”余栎问他。
“我来处理点事儿，不想住酒店了。”
余栎撇撇嘴，拍了拍手边的沙发：“那你晚上只能睡它了，不过这是个沙发床，可以摊开。”
“可以啊，我说过我很好养。”
虽说余栎卧室里那张床很大，但是他不会让林怿瑶睡的。
吃过饭余栎又去洗了一遍澡，才九点多，他不困，他觉得今天晚上他都不会困了。
林怿瑶洗好的衣服在他卧室的落地窗前挂着，上面都是他的洗衣液味儿。
他又把这几件衣服往窗户前面推了推，这栋公寓楼不许把衣服挂在外面，他只能和它们共处一室。
余栎走到客厅，林怿瑶坐在沙发前那条窄窄的地毯上找箱子里的东西，他在看什么文件，抬头看到余栎走过来就拍了拍旁边让余栎坐。
余栎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在旁边坐下，中间刻意保留了半个人的距离，然后把那两罐可乐放在那里。
“你这几年不拍照了吗？”林怿瑶问余栎。
“不拍了，没兴趣了。”余栎拉开易拉罐。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计算机，”他说完又强调一遍，“不是修电脑，是开发。”
“这我还听得懂。”
林怿瑶从箱子里把他那黑色的大包拿出来，整个箱子所有的重量都在它身上了。
他把拉链拉开，推到余栎面前：“那你还想玩吗？”
余栎把手里的可乐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相机捧出来。
镜头还没装，林怿瑶又拉开一个拉链取出镜头装上，然后把它打开。
余栎有些震惊，他这些年已经不会刻意去留意相机了，但是他也看得出林怿瑶这套装备的专业程度比他们高中时候那个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你买的？”他捧着相机问林怿瑶。
“嗯。”林怿瑶点点头。
“兴趣？”
“职业。”
余栎很惊讶，惊讶到嘴都没有合上。
过了会儿他把腿伸直然后把相机放在大腿上，对林怿瑶说：“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你现在会去搞摄影。”
“是吧，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三，高三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去搞摄影。”林怿瑶拿起那罐冰可乐，攥在手里没有开。
“我听胡飞扬说你大学去学了传媒？”余栎侧过脸看着林怿瑶：“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去学医。”
“那是我妈的理想，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按部就班按照她的计划走。”
“然后呢？”
林怿瑶看向他，余栎在等着他继续说：“然后为什么改学传媒？你妈让你学吗？”
凭余栎对冯万锦的了解她应该看不上这种没有正规编制说出去可以挺直腰杆的专业。
他对林怿瑶很好奇，他想问很多很多的问题，只是这些问题这这些年里慢慢变得模糊了，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她肯定不让啊，我跟她吵了几次，她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结果我真报这个专业了她直接气晕过去了，说我养废了，要和我断绝关系，她要再生一个，然后我就开始打工，办助学贷款，赚钱，还钱，就这样。”林怿瑶摊摊手。
“为什么这样？”余栎问的声音很小，他从来没有想过林怿瑶那几年是这么过的。
“为什么......”林怿瑶把可乐罐子按得坑坑洼洼，“高考刚结束她就把你送我那把吉他和我们的相机给卖了，她说那东西不吉利会影响我的未来，她希望我能和高中的一切都一刀两断，后来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回来。”
余栎马上把头扭回来，他垂着头，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变得特别爱哭，他十分努力地把他想哭的念头憋回去，然后举起相机有些笨拙地说：“这个更好啊。”
“嗯，是啊，”林怿瑶笑着冲他点了下头，“所以我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儿，我现在过得特好，特开心。”
余栎也很勉强地勾勾嘴角，他觉得他现在笑得估计比哭还难看。
“所以你现在还有个弟弟？还是妹妹？”
“哪有啊，她没成功，她要成功了今年过年你就见不到我了，”林怿瑶又把他刚才在看的文件装回箱子里，“我现在和冯华年一样不被家里待见，过年回去一趟就是个心意了。”
他把箱子踢到一边，把相机从余栎腿上拿起来：“我教你怎么玩。”
小白把脑袋搭在沙发边上在睡觉，余栎端着相机拍它。
他的手机里关于小白的照片很少，他现在拍照几乎都是工作上的东西，一堆一堆的代码，他连点开相册的欲望都没有。
余栎说林怿瑶挡着小白的耳朵了，林怿瑶就往下面拱了拱，小白突然醒了，翻了个肚把头抵住了林怿瑶的耳朵。
“你别动了，就这么拍吧。”余栎说。
然后他就拍下了林怿瑶和小白的合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样。
那天晚上他们熬到很晚，余栎不困，林怿瑶说自己的作息日夜颠倒，有时候拍一组照片要熬几个通宵，他们凌晨又叫了一份外卖，套餐里有几瓶冰啤酒。
他们谁都没有提过高三拍毕业照那天他们两个最后的对话，胡飞扬说得对，只要愿意装傻就还能做朋友。
小白闻着味儿抢走了他们好几只小龙虾，林怿瑶揉着他涨起来的肚子说它太胖了。
“它就是个饿死鬼，鸡蛋壳都吃。”
所以余栎家的垃圾桶全是带盖的，还不能是普通翻盖的，是余栎六十多一个重金买回来的才管用。
余栎不知道几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七点半闹钟准时响，他从床上坐起来，小白在旁边躺着冲着他打了哈欠。
他下床拉开卧室门，沙发是完好的，上面没有人，墙边没有行李箱，餐台上也没有他们昨晚吃剩下的垃圾，林怿瑶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唯一留下的一点痕迹就是挂在卧室里那几件衣服。
余栎过去摸了摸，已经干了。
微信上没有再见，余栎也没有问，他看着窗边飘着的衣服，他感觉林怿瑶就好像他平淡生活里的彩蛋，偶尔出现一下给他制造一点情绪的起伏。
那天他刚到公司就接到吴念的电话：“你还好吗？”
“我都在上班了。”
“啊，我刚睡醒。”
这是活生生睡了两天。
“你今天晚上再陪我吃个饭吧，我约个人，操，我那傻逼前男友现在阴魂不散的，恶心。”
前天晚上余栎也听吴念一直骂她分手很多年又突然出现的初恋，她觉得余栎和她同病相怜，但是余栎那连前男友都算不上。
“喝顿酒怎么招来这么个脏东西。”她让前男友滚的第三天，前男友在她醉酒两天后又在她家门口出现了。
余栎嗯了半天，说了一句：“他也来找我了，突然就出现了，过了一晚上又突然消失了。”
吴念沉默了良久，幽幽地说：“咱俩那天是不是喝死了？见到的都是鬼啊。”
余栎笑笑，鬼应该不穿人的衣服吧。
“你俩睡了？”
“没有。”
“不会真是什么纯情大男孩吧，什么稀有物种，有机会见见。”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然后给余栎发了晚上吃饭的地点，她还约了前男友，要让那个脏东西死心。
余栎挂掉电话之后看着他和林怿瑶那寥寥几句的对话框，没有新的消息，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那天晚上余栎见到了那个脏东西，看着人模人样说话夹枪带棒，最后余栎拉着吴念的手说：“你爱她有什么用呢她都要嫁给我了。”
然后那一整盘的沙拉就被脏东西泼到了余栎的身上。
幸亏桌子上剩下一满盘的就只有沙拉。
脏东西走了之后吴念抽了几张纸给他，拖着下巴看余栎自己擦衣服说：“几年前他跟我分手的时候泼的可是麻辣烫的汤。”
“你就忍了？”
“我躲开了，然后把我碗里的泼他脸上了。”吴念笑着说。
吴念去结完账顺路送余栎回家，她开车回自己家正好路过余栎的公寓。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余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马路边坐在行李箱上晃，他嘀咕了一声林怿瑶。
“谁？”吴念伸着头看了看，“我操，这脏东西的套路怎么都一样？”
“不一样，你俩有仇，我俩没仇。”
余栎推开门打算下车，又被吴念一把拽上，她把窗户按下去，冲着林怿瑶喊：“嗨！你来找他吗？”
林怿瑶站起来看了半天才走过来，弯下腰看着车窗里的两个人。
“你就在楼下堵人啊？”吴念问他。
“我东西没拿，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
余栎靠着椅子，给足空间让那两个人对话，结果林怿瑶直接忽略了吴念冲着余栎说的。
“啊？”余栎忙掏出手机，上面好几条消息，林怿瑶问他今晚还能不能回去。
“我刚没看见。”他说。
“你什么没拿？一会儿我给你送下来。”吴念伸出胳膊搂着余栎的脖子。
“好啊，我的一套衣服。”林怿瑶笑着说。
“你先等会儿。”
吴念又把窗户按上，低声对余栎说：“这个人，要么就是傻，要么就是有点道行的，你小心点吧，别被吃干净了还觉得他是什么纯情大男孩。”
说完她就把车门打开把余栎推了出去。
余栎站在车下看着那一排扬长而去的车尾气有点无语。
他带着林怿瑶上楼，他们站在他家那慢悠悠的电梯里，林怿瑶问他：“刚才那是你朋友啊？”
“嗯。”
他打开门，小白日常上来蹭他的腿，蹭了两下又直接在林怿瑶脚边躺倒，林怿瑶蹲下去揉了揉它的肚子。
“我的衣服。”林怿瑶站起来说。
“嗯？”余栎回过头有些诧异，“你真是回来拿衣服的？”
“对，我晚上就得回北京了。”
“我去给你拿。”
他转身想走，林怿瑶又叫住他：“乐哥，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我以后可能要经常两头跑，我能跟你合租吗？我给你一半房租，你让我放点东西，每个月住几天，”说完他看余栎瞪着大眼看着他没有反应，就急切又真诚地说，“我不会打扰你，也住不了几天，就是有个固定的地方方便。”
“不用合租，你来的时候过来住就好了。”余栎收起满脸复杂的表情，平静地说道。
“那不行，账得算清楚，你教我的，”林怿瑶说完就掏出手机要打钱，“多少？一个月两千？”
余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每年借他一块钱的账也没说要算清楚。
“一千，你睡沙发。”他也懒得和林怿瑶扯了。
“那我先租三个月的。”
余栎去卧室拿林怿瑶的衣服，林怿瑶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余栎把衣服递过去，林怿瑶接衣服的时候他的手蹭到了林怿瑶的耳朵。
“你的手有点香。”林怿瑶合上箱子站起来的时候对他说，然后就推开门走了。
余栎把手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是吴念的香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