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焉,我昨日从玉山过,突然发现蟠桃树不到时日,便结了果子,给你尝尝。”
辛何从怀里掏出一颗干净的粉红色果子,塞到了时焉的手里,微抬下巴示意他直接啃。
“甜吗?”
时焉接过之后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下,入口极酸,他点了点头囫囵回了一个发音不太标准的字,“…甜。”
话音刚落,辛何忍不住勾起嘴角,边笑边解释道:“骗你的,山下刚结的果子。”,说罢便又拿出一颗,咔嚓啃了一大口。
“呸呸呸,好酸……小时焉,你怎么还唬人呢?”
听到他玩笑式的埋怨口吻,时焉捏着果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浅棕的眸子流转得意的光,“我的…甜。”
“那你让我咬一口!”
“…不给。”
辛何没扑到人,时焉这小家伙最近越发滑得跟泥鳅一样,抓都抓不住,他眨了眨眼,微微转动浅灰眼眸,继续开口忽悠。
“前日,我去招水,路过你的故地小华之山,塌了一半,压折了不少生灵。”
“…招水?”
辛何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怔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唏嘘道:“小华之山一半都碎成滚石了,半座山的生灵吱哇乱叫叽叽喳喳一片,又可怜又好笑……”
时焉扯下了胡乱拨弄自己头发的手,攥在掌心里,摸索到指节上细小的伤口,轻触后转移了阵地。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抛出了刚才的问题,“去…招水?”
“招水……风景不错…”
辛何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时焉在小华之山生活了不下百年,自然知道招水——魔物侵扰,生灵涂炭。
闻言,时焉只是“嗯”了一声,昧着良心赞同道:“…景色……宜人。”
宜人到辛何去一趟,受了许多伤。
辛何摸了摸鼻尖,心虚地不行,指尖捏了捏他的掌心,转移话题,“小时焉,我不在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时焉抽离了自己的手,没有反驳。
“你看看,都没有肉!”
时焉偏过头去,没有吭声。
“个子也没长!”
时焉将头偏回来,微微抬头盯着他浅灰的眸子,手在头顶比了比,到辛何肩膀,闷闷地开口道:“…长了……”
许是时焉这副模样太快幽怨,辛何没忍住,笑弯了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顺带留了一只手按在他的发顶。
这也太可爱了吧,让人忍不住地想再骗骗他……
“今日早晨,我从赤水西捡了只迷路的蛮蛮,就在山下……”,辛何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与他离得极近,浅灰眼眸带着几分恳求地看向时焉。
辛何的气息扑面而来,时焉耳根子瞬间泛红,同时他又不想同意,偏过头去,有些白的双唇紧紧地抿着,眼皮垂落遮住一闪而过的挣扎纠结。
“你若是不同意……”
辛何的嘴唇几乎贴着他泛红的耳朵,惋惜的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来,时焉瘦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抿着的嘴轻启,薄红的唇瓣一翕一合,却始终没有发声。
“想什么呢,当然不能同意!”
辛何满意地直起身子,按在他头顶的手拍了拍,顺势捏住了他的脸颊,故作凶狠地说:“你可是我的收山之作。”
“多点底气,把外人都踢出去懂了吗?”
还没等时焉点头,耐不住性子的辛何又自破谣言道:“蛮蛮本是一双,仇外得很,我才不乐意捡呢……”
看到时焉暗暗松了口气,浅棕的眸子满是赞同,同时点了点头,辛何好笑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还是小时焉养眼……”,辛何忽然“咦”了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的耳廓,“怎么多了个印记?”
“…哪里?”,时焉闻言皱了皱眉,疑惑地朝后摸索,被辛何拽住手指,带着戳向敏感的耳后。
“这儿……什么都没有。”,辛何瞧向时焉越来越红的耳朵,慌忙抽回的手,笑嘻嘻地揉捏了下他的耳垂。
“怎么每次都上当?还什么话都信?”
辛何见他还老老实实地点头,引诱道:“这么乖?”,说罢瞧他又点头,辛何轻轻地挑了下眉。
辛何思索着,手指捻了捻,片刻后在他耳后轻轻一点,“乖孩子的奖励。”
微微的灼痛感从耳后袭来,时焉想瞧瞧自己的奖励,奈何耳后是视线盲区,只能开口询问道:“是…什么?”
辛何绕到时焉的面前,俯身前倾,在鼻尖相碰之前停了下来,他点了点自己眉间的赤色珠纹。
“这个。”
于是自那之后,时焉便有了一个时不时摸向耳后印记的习惯。
*
“时焉!”,辛何从来都是叫他小时焉,忽略了语气也知道他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时焉闻言,在被子里狠狠地蜷了一下,同时扯到了伤口,血又一次浸染赤色长袍,他挥了挥手捏了个净身诀。
除了散不去的血腥味儿,辛何送的袍子又恢复了最初的洁净。
“嘭——”,下了禁制的门开了。
时焉知道自己重伤,仅剩的仙力阻拦不了多久,但他就是不希望辛何瞧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双眼泛红,苍白的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因为沾染魔气而时不时地开裂,难以痊愈。
他闭上眼,试图逃避盛怒的辛何。可惜,没逃过……
“你才多大就去打架……”,所有的怒意在看到蜷缩的时焉时都变成了心疼,连语气都跟着软了起来。
辛何一步一步地走向床边,仿佛只要走快一点,心就要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抓一下。
他寻常开玩笑都不舍得下手重了……
辛何微微发抖的手缓缓地搭上时焉腕子上完好的一处,轻柔的灵力自指尖泄出,慢慢地修复伤口。
时焉垂眸看向从腕子开始愈合的痕迹,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手猛地抽离,一个字一个字狠声道:“我!不!要!”
普通的仙力根本愈合不了魔气侵染的伤口!
刚刚的明明就是辛何的本命灵力,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给自己疗伤!
下一秒,夹含着卑微祈求意味的话将时焉砸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听话……好不好?”
时焉艰难地眨了下眼,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身心都做不出反抗,那可是辛何,他豁出命都想护着的人……
他明明也可以帮辛何去征战四处害人的魔,可到了最后辛何还是伤了自己。
自那日起,汜天之地不仅突兀地冷了几分,还加了一道流转着强悍灵力的禁制。
砰的一声,食盒砸到了桌案上,辛何大手大脚地暴力拆卸盖子,粗鲁地将盘子摆上了桌。
对面坐着的时焉双唇紧紧抿着,眉头狠狠皱着,浅棕的眸子盯着辛何手指上的小创口。
半晌,他伸出手想要触摸,灵力凝结在指尖蓄势待发,还没碰到就被辛何移走了。
时焉极缓地眨了下眼,薄唇轻启,沙哑的声音流出,“做饭…轻点……”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辛何的愤怒禁制,他一下子火气上头,音量控制不住地变大,“让我做饭轻点?”
“你代替我去扫荡魔物的时候,怎么没对自己说声轻点?”
闻言,时焉默默地垂下眼皮,不做言语。
他的不反驳令辛何更加生气,“时焉你真是能耐大了。”
“给我下昏迷咒替我接诏,替我出征,替我清缴……”
“……那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好上了印记的小赤鷩,让他爱惜一下身体?”
时焉纤长的睫羽翕动,心像是被辛何的手揉了一把,他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才能保障自己冷静一点,压住自己汹涌的情绪。
他还是开口反驳了,语气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院子里那棵三珠树……你替我照顾好了吗?”
这回轮到辛何沉默了,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鲜嫩温热的鱼肉,细细咀嚼着,同时思考着。
时焉瞧出来了——院子里那棵三珠树是他的真身。
自己在生气他瞒着去跟魔物对抗的同时,他也在生气自己动用了本命灵力帮他疗伤。
辛何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他又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直到时焉的两句话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平静道:“汜天之地的禁制……是为了我吗?”
“因为我是魔……对吗?”
所以一开始就将他捡了回来,一直以来都护着他,都是因为魔的身份吗?
这句话时焉没有问出口,无论是或否,真心或假意,他都无法面对。
如果一切都是利益,时焉反倒没有那么揪心,总归不过被骗了一场。
如果不是,那他时焉得欠了辛何多少?一辈子够还吗?
“想什么呢?”,辛何感慨于时焉的机智,也不满于时焉的呆滞。小家伙听话可爱容易上钩,却又底气不足畏避退缩。
他站起身,执起时焉瘦削的指节,将人拉到了院子里三珠树前,他指尖轻点,加持了隐匿诀的禁制被解开了,露出原原本本的真身。
时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时不时显现出一丝魔气的三珠树。辛何怎么可能是也是魔?还毫无保留地展现给自己?
“当然是为了你,也只是因为你。”
突兀地,有一束光穿过枝丫直直投过来,时焉难耐地闭上了眼,遮住发红的眸子。
他艰难地想,无论怎样,上天入地或是生死相依,好像都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