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出村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古代的黑和现代不一样，完全没有光，只靠一点月光。桑林村到桑宁镇中间有一段林间小路，有树木的遮挡，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程晋手中的一个火折子勉强照亮。

月黑风高，程晋心想这上一世看过的那些小说，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埋伏时机。若是电视剧，高低得跳出几个黑衣人，来一场只听风声的暗中决斗。

正在琢磨这些，突然有个套索拦腰套住他，紧接着几个人从路边树林跳出来，十分简单直白，丝毫不给任何唯美武侠想象的，将程晋捆起来。

程晋无语，想的很对，以后不要再瞎想了。他到不是很害怕，毕竟程家绑他过去，就一定还有可以谈的余地，不然程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直接将他杀了，伪装成意外，还能装作好心将他家人接到镇里去住，财产和名声都有了。

现在唯一让程晋担心的，就是虞依山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他知道，虞依山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的柔弱小夫郎，他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程晋套着黑布袋，在车上坐了好一阵，终于到一个地方。黑布袋被拿掉，亮光晃得程晋眯眼适应了好久，这才看到，他现在正站在一个气派的厅堂，堂上正中的座位，坐的是娄老大。

这里居然不是程家，看起来应该是娄老大自己的地方。程晋手腕子被绑着，看到娄老大也不慌，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害，原来是娄老大啊，有事您说话我就来了，何必这样呢。”

娄老大歪在椅子上盘着他手上的珠子，抬眼看了一眼程晋，他这付泰然自若的神态，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不怕我？”

“我干嘛要怕你。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还等着还你的赌债呢。”

娄老大看着程晋这个嘻嘻哈哈的样子，不觉坐直了身子。以前这个人唯唯诺诺，一见自己就像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一样，今日却觉得气场有些不同。

“哦？短短七日，你就有钱还赌债了？”

“那时当然，一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程晋顿了一下，微笑道：“除非，娄老大不想要。”

娄老大也还以微笑，程晋这小子居然在试探我会不会杀了他，当然目前还没有杀他的打算：“钱哪有不想要的，看你这么有信心，看来是有什么秘籍傍身了？”

秘籍？程晋不觉得以娄老大的行事作风，在一个人有钱之后，他会觉得是因为有秘籍。程晋趁着说话的空挡，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原主一生斗鸡走狗没干正事，跟秘籍有关的，就是他爷爷还在世的时候。

他突然想到了，爷爷死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秘籍，他怕子孙败家，将秘籍藏了起来，说如果子孝孙贤，就会发现秘籍在哪。难不成娄老大说的是这个。

“秘籍自然是有的，不过没想到您叱咤桑宁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雄，居然是帮我家大房办事的。万一传出去了，不得让人笑话。”

娄老大嗤笑一声：“你到也别激我，我就挑明跟你说了吧，我这次把你绑来，就是帮程家人带个话。你把老太爷的秘籍交出来，从老宅搬走，他们愿意将你和你家人接到镇上住。以后随你斗鸡走狗，他们保你一生富贵。”

“如果不交呢？”

“如果不交，那就别怪我们来硬的了。这年头土匪猖獗，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村子里我已经安插了人进去，我找的朋友就在这间屋外。兄弟们已经很久没开荤了，到时候月黑风高，冲进村子，谁能保证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拉着全村人跟着你干，到时候货被毁了，大家出钱出力白干活事小，闹出人命可就是大了。”

程晋想起来他下车走来时，就听到了很多马的声音。恐怕他说的不假，一队骑兵冲进村子，就算村民全出来，也反抗不过。这帮人做事比他预想得脏得多，程晋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送走程晋之后，虞依山独自回到卧房里，他点起一个小油灯，今晚是注定睡不着了，他心里总感觉不安。

一更天至，刘大柱隔着窗户跟虞依山打了个招呼，便自行去守夜了。虞依山答应了之后，偷偷撩开窗户的一个缝，看他举着火把往外走，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子的背影。原本今晚是刘大柱和相公一起守夜，现在被迫只有他一个人。

夜里平静无风，虞依山在房间里盯着小油灯噼啪的火花声，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去镇上，见到的几个哥儿。那几个哥儿年纪都很小，也都如同杏一样瘦弱。当时村子里只有他一个哥儿，偶然见到几个和他一样的小朋友，虞依山好奇的凑过去。

没想到那几个人见了他，眼睛里都是惊恐，根本没有想跟他一起玩的意思，而是连打带骂将他驱赶开。

当时虞依山不解，现在长大了，知道他们都是镇上的小官儿，窑子里买来伺候客人用的，为了让他们没有力气挣扎，每天只给最少的食物，客人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他们就免不了一顿打。当时他们那样驱赶自己，其实是怕他被人看到，也被卖到窑子里。

现在看来，杏跟这些人的情况非常像。虞依山心里突然冷如冰窖，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老实稳重的刘大柱，和热情的李婶子，其实背地里一直虐待杏。并不单是因为杏是哥儿，不听话挨两下打的原因。

虞依山小时候也挨打，酒鬼父亲和妻管严哥哥，绝不是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或许幸好她娘死得早，自己的亲情早就随娘去了，以后发生的这些事，他只当倒霉。饿了就自己上山摘果子吃，挨打了就在山里睡下，他相信上天不会闲到去针对一个人，自己立于天地之间，总能有有一块干净地。

他现在才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来的，杏是被打怕了，就算问他，他也会说家里人对自己很好。如果是这样，那赵二跟刘大柱打架，就是为了给杏报仇。可刘大柱为什么说赵二要毁了这批布，而且赵二也并没有否认，或许比起计划暴露，杏的名声对他来说更重要。

虞依山有些想不通，他从怀里掏出程晋给他的钥匙，放在桌子上。油灯的亮光忽明忽暗，那一串用了百年的铜钥匙，显得十分沉重。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程晋竟然不在，不知大房那边，会怎么为难他。

等等！程晋不在。虞依山突然想通了。为什么他一直觉得不对劲，是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往儿女情长上想了。

如果坏人不是赵二，而是刘大柱呢……突然之间，那些奇怪的地方都解释通了。

赵二只是偶尔去赌过钱，村里人对他印象不好，但其实跟娄老大毫无关系，真正娄老大的人是刘大柱。如果要搅黄这单生意，一定会在最后时刻把布毁掉。桑宁村的人也不笨，一定会有人看着布。

桑宁村中老年和妇女居多，能打架的年轻人就那么几个。最能打的就是赵二，先找茬把赵二按住，然后利用上一辈的信任，到程家打工帮忙，最后找个什么理由将程晋支走。于是，在最后时刻，狼，就站在羊群中间……

虞依山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将钥匙揣进怀里，吹灭油灯，蹑手蹑脚的出门。

经过娘和芮儿住的房间时，虞依山从窗户看了一眼，确认他们都已经安睡。这样便好，最好别让她们知道，徒增担忧。

虞依山走到院门口，柴门是关上的，外面就是放布的架子。还好老房子门有些破旧，虞依山屏气，从门缝里观察。

现在外面只有刘大柱一人，他靠着磨盘坐着，一切如常。虞依山刚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看到刘大柱身边有两个木桶。那两个木桶是封着的，形状，大小都不是程家的东西，白天还没有，为何现在突然多了这两个东西。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刘大柱真的有坏心，他是一定打不过的。就算把娘和芮儿叫起来，到时候万一伤着了，程晋回来没法跟他交待。

虞依山想了想，便一个人像后院走去。他打开柴房的门，赵二和小虎茂子歪在柴垛上睡觉。

听到门响，赵二警觉的醒过来。刚要开口骂，虞依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拿出刀，慢慢走过去。

赵二瞪圆了眼睛，赶紧将小虎茂子喊醒：“你，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是趁没人杀了我们，看你们程家明天怎么跟我爹交代！”

或许刘大柱猜的是对的，或许他的感觉是对的，在这两种选择下，他选择相信赵二。

月影寒光，匕首伸到他们面前。赵二破口大骂：“妈的你个贱货，你敢动老子，老子……”

话还没说完，虞依山没有多说话，手起刀落，将赵二一伙的绳子割断。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赵二彻底懵了。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