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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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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帚与石地的摩挲声传来,窗前树下,文青认真老实地打扫,不放过一丝灰尘。明月掉进茶水中,文青好奇地望了望,他的身量刚好能透过窗看清屋内,见齐白玉临帖的纸张,以及他困倦伏案而憩的样子。

文青心生好奇,主子几月前就开始早出晚归的,有时候都不能歇上一宿,如今回来不知为了什么,便轻轻捏起那张被临帖的纸瞧,一抬眼便被这行书给吸引住了,小孩会描绘的词很少,文青第一眼便生出好看二字。

再仔细看那内容,文青虽不解,但也觉得这段话说的不错——

月黑风高,道不尽太多涟漪,只求能够安稳一生,不枉人间烟火。

正当文青欲想放回去时,衣衫的揉搓声让他心上一惊,就见齐白玉迷迷糊糊睁开眼,随后又换了个姿势睡去,没有注意到文青。

文青心中的石子才缓缓落下,赶忙将东西塞回去,随后就挑起扫帚,轻快地溜了。

顷刻间,齐白玉便抬起眸来,见文青走了,便靠在木椅上,将那份纸收拾起来,堆到一旁,随后抽出夹杂在书籍中的账本,仔细观摩起来。

崔氏名下的铺子大多以摆件为生,并不罕见,账本大理起来也很方便才是,但在王府所看见的那本账上的庞大数额,不由让齐白玉眉头紧锁,崔氏不常打理这些铺子,但也不可能凭空冒出这么些钱财,随便一个人看一眼都能察觉不对。乱记账的缘由怕是与崔氏不打理无关,该有的,不该有的,只要是久经商贸者必定知晓,照这么看来,便是有心的了。

齐白玉大抵能猜到是谁的手笔,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是他所考量的,目的一样,就不用再多管那么多。

唯让齐白玉提心的,是祁颢。

抛去二人关系不谈,但论身份,就足够让人臆想的了,既是接触,也难免要谈及天家之事。虽说照目前为止,祁颢并没有反的念头,否则就不会交权,但凡事都有意外,齐白玉也拿不准祁颢一个闲王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连目的都不清楚就敢这般,也是忤逆了天了。

他向来都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但从如今这一点来讲反而是最有益的抉择,进一步心无忧患,退一步殿前参奏,无论是那种都对他没有任何坏处。

可人是俗人,不是什么谪仙,也会沾染七情六欲,爱恨别离,起码齐白玉的心是真的,纵观如今的二十五年里,没什么是比这更冲动的了。

齐白玉趴着案上,灯台上的蜡烛已经灭了,独留一轮明月当空,清辉轻拂窗台,长睫上落下微微星辰,摩挲着指尖上纸,单是观着这字,就足够令人心乱如麻,染上桃花红。

“似乎在你看来,权利不过是借势登天的棋子罢了,你根本不在意任何事情。”杜移舟打破静默,直言挑明,“俸禄,官职,甚至你的命你都不在意,难怪当年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何少霁闻言笑了笑,似春风明月夜,垂眸看清茶盏中自己的面貌,风轻轻拂过琉璃面,勾起缓缓波痕。

“今日人不提当年事,年少轻狂,便觉得天不是天,地不是地,回过头来,才觉一阵荒唐。”何少霁抬起眸,里面春意溢出,若非今日局,不会有人忍心错过这一场暖风,“往事不堪回首,到底混迹官场十年之久,该明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何某只是一个泥地里的人,就是再怎么使劲爬,也还是会有一滩泥裹在身上,所以根本不值当。”

“所以你一纸罪书,致使御史台上奏,弹劾徐衾谋反贪污,好将人拉下山崖去。”杜移舟眉头紧蹙,“可你又不显山露水,待在身后,不求功名利禄,只是推导。我企图去寻找答案,可我能想到的是你在布大局,可我却又想不通有什么局需要你这般费力,无欲无求,倒让人无从下手。”

“杜公子何必纠结呢?告徐衾的身后人又不止我一个,我想要什么,杜公子心里不是明明白白的吗?”何少霁抿了一口茶,“我先前就向杜公子要过了,这是个机会,既然杜公子拒绝了我,不就表示不想参与这件事吗?”

“都是局中人,谈不上什么参与不参与的,如果真的有人想将你一同扯下来,也不是真的做不到。”杜移舟缓缓道,“杜氏是安稳了,但朝野上下依旧惺惺作态,世家又迫不及待地找人挡箭,再拉一次杜氏也不是办不到。如今凌烟阁之事又将重新翻案,这些年世家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腌臜手段肯定没少耍,趁机找件事来续命,也不是干不出来。”

“杜公子大义凛然,你我不是一路人,何某手段阴险狡诈,登不上台面。”何少霁莞尔一笑,“但起码在这件事中我们是一样的,杜老……尽心尽力为国,而后捐躯也未有怨言。”

杜移舟如今心火太旺,杜氏那些鸡飞狗跳之事已经让他有些略微烦躁,难以去探究何少霁此言所指,所以很显然不明白何少霁言中“一样”之处在哪。

但他很理智冷静,没有在面上发怒,只是觉得自己太过盛气,只能将茶盏饮尽,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杜公子,账本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处理得越干净越好,毕竟被人捏着把柄也不好受。”何少霁弯眸温笑,“我想杜公子今日约我到这来,想必也不只是为了一番谴责。”

杜移舟虽与何少霁非同路人,却也承认并赞赏他的灵敏与聪慧,毕竟能在而立之年之前坐上刑部尚书,没有皇权的支持,家族的拥簇,足以让人敬佩。

而现在,何少霁又抛出了一个机会,就看杜移舟接还是不接。

“徐衾受身后之人指引是真,但贪污罪名也是真,一点儿也谈不上冤屈。”杜移舟轻柔声传出,随后又垂眸为自己添了茶,“他的性子胆小如鼠,就是明面的恐吓也会摸爬滚打,恨不得将族谱都背下来。既然要保,此人就有什么把柄拿捏着他,倘若已如今局势,保不齐就是此大局之执起者。”

“倒卖。”何少霁一语道破,“世家子弟倒卖粮食可不少见,顺德年间更是泛滥成灾,不过眼下一片祥和安宁,若要卖,便只有突厥愿意收。”

“且不说卖给何人,单从倒卖一事论,就可见分晓。”杜移舟抬眸对上何少霁温润的目光,“不为权,便为钱。”

“世家眼下最着急的就是账本,自寻死路,这人倒是有趣的很,身在旧士族,却想着灭旧士族,连自己的命也是其中一份筹码。”何少霁勾了勾唇角,垂眸时羽睫轻颤,“为权苟活一条路,为钱又能做什么呢?”

“世家纨绔子弟众多,如今都是啃着祖上留下的家产度日,但既然是钱财,便会有耗尽的那一天。”杜移舟指尖轻敲桌面,“这些人荒.淫无度,更热衷于赌与攀比,如果非要谈他们最热衷之地,那便是回繁坊了。”

“回繁坊?”何少霁闻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这地不是被封了么,难不成杜公子还能让它起死复生?”

“倒没有这个本事。坊被封了,但地尚存,只是改了个名,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卖和义卖之地——碧云轩。”杜移舟点滴了茶水落在木桌上流出“碧云”二字,倒应了那句“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①。

“所以杜公子是要何某自行去找证据么?”何少霁微敛了眸,一眼便能看出杜移舟心中所想。

何少霁不是个不聪明的,杜移舟也不是个蠢的,何少霁抛来的东西杜移舟怎么敢乱接?万事都要给自己留有后路,以免被人借刀杀人。

所以杜移舟也同样把东西扔给何少霁了,要不要得到他想要的,就得看他自己的抉择了。

反客为主,倒是颇有妙趣。

“何尚书要怎么做,下官也不知道,下官只是顺着您的猜测说了下去,也是恰巧与您的考虑撞上了。”杜移舟这时若谦谦君子,替何少霁斟了一盏茶,“下官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徐衾还需何尚书注意一番,明白的,不明白的,某也不好再此多说了。”

何少霁闻言抹出一丝笑,而眸中笑意更甚,让人分不清是算计还是真心,毕竟他热意与人周旋,但主动权在谁手里并不在意,只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会到他手上。

杜移舟若是与那些新晋进士相比,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但要放到纵横官场的老权臣手中,也只不过是一颗易坠的嫩草罢了。

“何某先行谢过杜公子的茶,为何某筹谋划策,感激不尽。”何少霁起身回礼,“只是这官场风云,可非一时半会就能看清的。”

杜移舟神色一顿,不解何少霁的意思,茶香沁人心脾,却在此时徒生寒意。

“所见所闻,也不是想象中那样,找不到,困惑不已,最后发现原是身边人,结果早已下沉。”何少霁温文尔雅的模样反倒令人齿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知人知面不知心,杜公子,好走啊。”

随后便是离席,杜移舟试图去理解那句话,可仍不知何意而为,向窗外望去,何少霁早已混入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只剩下酷暑与吆喝。

午后,折竹院。

青叶交相掩映,夏夜曦日悬挂流光,点滴在似刀锋利的叶上。蝉鸣有些弱了,猗青这几日也飞够了,倒有点倦了,也不回房,而是留在竹枝上闭眼休憩。

齐白玉翻了翻一些杂书借此偷得半日闲,书页翻阅的声音令人愉悦,一旁的石凳上还有几片竹叶,任由清风随意拍打。

身影晃动,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惊起齐白玉心中一片涟漪。也不等人回头,宽大修长的手握住齐白玉的右手,带着那只手翻了一页。

哗啦声响,琤琮佩鸣。

“清绝,”齐白玉回首,望着祁颢的双眸,“何事?”

挡不住面上春景,见此祁颢微微一笑,提起亮架递到了齐白玉面前。

亮架简雅,上面还架着一个“雪团子”,像是在休憩,似乎察觉到了齐白玉的目光,睁开了双眼,这眸不过一滴点大,却让齐白玉想到了黑玛瑙,光泽温润,可爱至极。

这只银喉长尾山雀实在是令人心悦,歪了歪头,看着齐白玉,下一刻便飞到了他的肩上。但齐白玉怕这个“雪团子”一不留神就掉下来,只得将它捧在手心里,指尖轻揉羽,果真没多久,便缩在掌心中睡着了。

“它同你很亲近。”祁颢将手别在身后,轻轻微弯腰,眸色温和,“阿玉很招它们喜欢。”

齐白玉心一颤,耳根红熟,并没有说什么,恰好这个角度祁颢看不清齐白玉的脸,否则又要被逗趣一番了。

“这鸟儿甚好看,倒如皑皑白雪栖于墨檐之态。”齐白玉打了个岔子,“就是有些困倦,此刻只得瞧着它休憩,倒要等醒时才能一同玩耍。”

“那阿玉得给它取名,它才能理会你。”祁颢揉了揉齐白玉墨发柔声道。

齐白玉闻见此言有些惊愕,鸟儿也是有灵性的,多半会与取名者更为亲密。祁颢言意之下,便是把鸟儿赠予他了。

他垂眸思索着,祁颢却看得他看出神。竹叶流光,倾泻在齐白玉的长睫上,恰如许多年前祁颢在空中窥见的星光。

“云月。”齐白玉缓缓抬起眸来,望向祁颢,竟少见地笑了笑,“‘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②的云月。”

夏日的蝉鸣有些聒噪,长安城内一阵炎热,唯有这四方竹院落得清凉,此时只要微风拂过,便是最好的一副画作,且不仅是因为景。

“不夜城,阿玉说的不是乾明寺。”祁颢轻声道。

是长安啊。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够过去,今年冬天也算是瑞雪兆丰年。”齐白玉缓缓道,就像璞玉易碎,才要延年祈福。

不夜城,是百姓安居乐业,是明君招揽贤士,是文人相惜,更是天下太平,才能灯火不断,福祉不尽。

不过一念间,祁颢俯身在齐白玉额上落下一吻:“会的,风雪都会过去的。”

他要独留人间烟火在世,与君同欢喜。

“徐衾罪不可赦,擅自调用苏杭二州粮食与杨史一同倒卖。不仅如此,还征取高额税收,私藏税银,挥霍无度!”应芝掷地有声,“同流合污,欺君罔上!硕鼠祸国,理当惩治!”

“应秀芷!你说我与杨史狼狈为奸,也当有个证据,胡言乱语,栽赃嫁祸于人,有和御史之样!”徐衾怒驳道,“你说我调取公粮,却说不清楚粮在何地!你说我贪污腐化,却不道银两归于何处!”

齐白玉微微挑眉,这句话有趣,徐衾这个墙头草往日都是在为自己辩解,畏畏缩缩不敢怒斥,眼看就要一锤定音,却不想今日直接驳言,倒不想是挣扎,而像是反击。

“臣有一言。”邓松出来行礼后道,“苏杭二州的账往年都是要户部过目后直接交予圣上过目的,但我这月瞧这些账本挂上户部的牌子交予王尚书后却迟迟交不上来,倒是让在下有些疑虑。”

邓松这是摆明了这事与户部有关,再加上王琛身处世家,很难不让人想到他处去。

“邓主事有所不知。”王琛粲然一笑,“户部近日事情繁杂,因近雨期,各地水利都要交折子到户部来,有时事情冲突需要调解。再者账目皆是由主事与侍郎处理才由在下过目,实在无闲时。”

“何况在下不过才调任,有些事情实在不懂得。而徐衾从十年前开始调粮,下官当时还未步入仕途,不过一粒尘埃,何德何能让徐郎中高看我呢?”王琛眼眸微弯,面怀笑意,“徐衾有罪责,倘若与户部之人狼狈为奸,在下决不心软,即是祸国殃民,便斩草除根,才可安好啊。”

“王尚书这话倒是有趣,莫不是因为无官无职,就可逃脱?”何少霁言笑晏晏,“在下不太懂账本这种事,但借刀杀人,我还是明白的,毕竟审了这么多年人,最知道何种人最爱用这样的方式欲盖弥彰了。”

“何尚书这是何意?”邓主事皱了皱眉,顺带瞥了眼已无笑意,而是一脸冷淡的王琛,“不妨仔细说说?”

“王尚书这招用得好,一石二鸟,既开脱了自己,还拿人挡箭。”何少霁笑意更深,“为何定是要徐衾自己找上门来,而不能是王尚书毛遂自荐呢?”

“只不过王尚书反客为主,粮账也不过是个幌子。王氏如今是何等局面还是有目共睹的,人依旧,不过繁华尽灭。十年前便有山崩之势,未雨绸缪,苏杭二州的粮恰巧被徐衾接手抽取,倘若倒卖在饥荒之地,便能收取银两万千,正好填补王氏的空缺。”何少霁道,“但总要有个替罪的为自己开脱,杜氏就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王琛神色自若,淡淡听着何少霁的言语,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只是卢氏先找上门来,但这丝毫无影响,反而更让人欣喜若狂。毕竟有了先前卢氏的拉踩,杜氏虽然未受到多大影响,但还是有了沉重一击,开始谨慎。只是千防万防都没有防到王氏,账本这种礼,王尚书下次还是别送了吧。”何少霁勾了勾唇角。

“何尚书讲得精彩,可惜了,下官没有这个本事。”王琛突然道,“家族大务都是由祖父处理的,下官没有这个权利插足,就是有,又何必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既然何尚书能猜到,难道他人就猜不到了吗?”

王琛说的不错,他的确没有理由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旧士族如今奄奄一息,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不过撇去此事不谈,徐衾要的证据,下官倒是有。”王琛缓缓一笑,将几封信呈了上去,“这是徐衾与终南山的通信,徐衾妄想贿赂下官,下官只好使计将东西骗了出来,还请圣上过目。”

李珏将信拆了开来慢慢读起,随后怒不可遏,将信扔到了徐衾面前,冷声开口:“徐衾,你不仅掠夺百姓的粮,还与彭豫杨史等人狼狈为奸,私藏粮食倒卖终南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来人!兵部郎中徐衾,与贼人同流合污,贪污银两,以权谋私,欺君罔上。现革职入狱查办,拿交刑部!”随后拂袖而去。

见状延喜长声入堂:“退朝——”,后便带了几个小太监跟在李珏后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唐朝诗人王建的《夜看扬州市》

②出自宋朝诗人苏轼的《雪后到乾明寺绥宿》

等完结时修文,现在回去看前几章有点心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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