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相同异能碰撞时产生的冲击，绫和0013的异能同时捕获了档案馆周围的大量数据。

原本灰白单调的月色顷刻间充斥着各种视觉数据转化而来的虚假景象。

抛开这些走马观花般的数据，绫依旧用自己的异能锁住0013的位置，没有因此而丢失目标。

绫预判了0013的移动，甩手扔出一枚紫色三角光锥。这枚箭头突破一众虚拟的假山，绕过层层磷火的阻挠，直指恰好出现在夜空里的0013。

现实与虚影重合内，0013回首从头顶召唤出一条无人列车。

脱轨的列车像传说中的飞龙般垂直俯冲下来。

但是，绫释放出的异能光锥丝毫没有收到阻挡。越飞越快的紫色光锥旋转起来，在左右变向的同时切碎列车两侧。

被横向劈开的列车内，绫控制的紫光重回中心位置，最后向上掀翻了最后一块挡在0013身前的货仓门板。

绫的光锥以摧枯拉朽之势正中0013手掌。

“交出这里的控制！”绫的怒吼同那个紫色的光锥一同进入0013的脑海。

这个时刻，风在咆哮，云在哭泣，虚拟的数据补全了剩下的月盘。0013的疯狂还在无休无止地继续。

0013的身体静止在空中。她的双眼与她背后的血月一样鲜红。

0013抬起穿孔的头颅，任由背后的黑色长发随风飘舞。她手指地面上的绫，无所畏惧地说道：“你，或我，必有一人葬身于此。”

这句简短的话语立即传达到至绫的脑中。

绫意识到，这是来自《机械手探长》系列电影的经典台词，而她身边的这些投影正是来自于电影内的场景数据。

那些被光锥斩断的列车残骸接二连三地坠落在绫的前后左右。

绫知道，档案馆外电影院内的观众早已全部撤离。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影院内的电影并没有停止放映。

因为，《机械手探长》这部电影的高潮片段正在以视听数据的方式呈现在绫的眼前。

列车的门框，变形的座椅，以及四分五裂的过道地板按部就班地自动组装在一起。其余构成车厢的组件也都像是收到了时间倒流的指示那样，一个个地复原到它们本来所在的位置。

箱庭式的车厢很快便取代了那些开放渲染的场景。四面钢铁壁垒将右臂放光的绫关在一节无窗的车厢里面。

一台录音机与伤痕累累的机械手探长同样隔空对峙在这节车厢当中。

录音机上的播放按钮自动按了下去，录音机内那盘老旧的磁带开始慢悠悠地转动。

“欢迎来到这里。”录音机里传出来一个经过声纹加密的声音。

“当你听到这卷磁带的时候……”

转动磁带的装置突然卡了一下。

“你，或我，必有一人葬身于此。”

列车上的灯光若明若暗，恰好处于能否被读取到光照数据的边缘。

突然出现的0013一脚踩烂录音机，取代了最后出场的反派。

平稳的车厢立刻朝0013那边俯冲下去。

车厢一头的0013手提黑色方块拼凑出的短刀，无视重力参数，沿着倾斜的过道朝另一头的绫径直走去。

不过在这个时候，绫和电影中的机械手探长也没有受到重力参的影响。他们依然好好地站在同一块地板上面。

眼见威胁迫近，机械手探长一反常态地回过头，对一路追寻自己而来的助手说道：“孩子，我的身体无法支撑接下来的行动，这一次，要换做你来拯救世界了。”

虽然探长助手的模型数据并没有和探长一起加载出来，但是站在助手位置的绫已然接下了机械手探长的嘱托。

“这是终章的最后一句台词。如果换做现实里的那位机械手探长，他多半也会这么说的吧。”绫在听完这段数据时这样想道。

绫拔出紫色光刃，然后从已经倾斜到近乎垂直的车厢地板上从容地一跃而下。她手中的刀光正对着逆行向上的0013。

直面彼此的两人之中，没有一个人因为即将爆发的异能碰撞而心生胆怯。

无论是手握紫色光刃的绫，还是举起黑色短刀的0013，她们都明白，对方已经把剩下的所有异能聚集在此，而全速向前的自己亦是如此。

车顶的灯管向下脱落，车厢两头的景象如泡沫般破碎。亮光与重影淹没了此时此景中的每一条退路。

在窗外红月的注视下，绫手中的刀光弯折成一节节长短不一的光束，斩断空中的灯管，最后一击弹开0013手中那把溃不成形的短刀。

此时，重力翻转，天地倒置。0013的虚影和正在崩溃的车厢被绫的刀光斜着劈成两段。

现实中，红月当空，血染中庭。

一片强光过后，刺耳的噪声前后相连，绫不得不强行关闭自身异能与听觉间的连接。

静默来临时，绫似乎能感受到一抹来自于世界之外的回眸。

绫的眼里，脚下列车已然向后翻腾一周半，正底板朝下地陨落深渊。

车窗外散落着无数的货箱，本应有声的碰撞转化为列车地板上的无声震动，车窗玻璃的碎屑像繁星那般光彩照人。

横跨虚拟与现实的画面到此结束。

绵绵细雨的夹缝之间，静谧的月光跑过三万八千多千米，照常地降落在积水的坑坑洼洼当中。

残存的视觉数据碎片包裹住绫的右手。从绫指尖射出的紫光命中0013的胸口。绫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激光顺势将0013的虚拟数据切成了等分的两个部分。

那个被光线推开的身影颤颤巍巍地单膝跪下，嘴里犹豫问道：“绫，是你吗？”

绫回到了现实。因为过量压榨了自身的异能，绫只好用肉眼去判断此时的0013是否还对自己怀有敌意。

0013 一头栽进水塘里，嘴上却不停地念叨着：“二十年过去，你长大了不少啊。”

0013艰难地翻起身，双手仍是无力地泡在水中。她面朝深邃的夜空，一点一点地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绫总算可以断定，对方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现在自己眼前的，或许是小时候的那位朋友的回光返照。

长条的雨滴拍打在绫的脸颊上，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从她眼角滑落的到底是哪种水滴。

纵使绫的内心无比复杂，但鉴于以往的种种遭遇，她还是没有下定靠近0013的决心。

或许是因为出于职业本能的谨慎，又或许是绫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接近这位被自己击溃的儿时朋友。

“抱歉，我也不想以这种方式面对你。”0013合上双眼说道，“但除了拥抱那段跨越时间的恨意，没有任何方式能够驱动使我继续存活下去的种种异能。”

“为什么……要这样做？”绫站在雨中问道。那些天空的泪滴让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因为，”0013有气无力地回答说，“上一次临终前，我看到了被自己遗忘已久的你，还有被遗忘了的我自己。”

“我想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让你成为下一个至死都一无所知的我。”

“就算被那股恶意裹挟……”

“0013，我……”绫张口想说点什么。一股苦涩的味道倒灌进她的鼻腔。

“尽管我不清楚过程如何，但只要你还记得我，这样便足够了。”躺在地上的0013说道。

0013感觉到四肢正在逐渐变得冰冷。她放慢呼吸，对眼中越来越模糊的绫说：“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勇者和恶龙的故事。”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你像怎样都可以。”0013自顾自地说道，“但至少请你看在过往的份上，听我讲完那个当年没能讲完的故事。”

雨点有些吵闹，绫小心地走到0013的身旁，努力倾听起0013 那自说自话的声音。

看到绫的脚踝后，0013承接前面说道：“那个结局，从开始就已经注定。”

“勇者用尽浑身解数，击败了巨龙，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是啊，”0013话锋一转说，“勇者寻遍四周，公主的身影荡然无存。”

“这时，勇者发现，巨龙奄奄一息，可她的眼角却已挂满了世人从未见过的透明泪滴。”

“那一点一滴的泪珠就和公主自画像里的目光一样清澈无暇。”

“说不出口的话语就此消失在夜深人静的月色里。”

故事说到这里，0013终于可以放心说出那个不为人知的结局了。开始胡言乱语的0013并不在意绫此刻看待她的眼光。

“到最后，勇者战胜了巨龙，而对于巨龙的恐惧也战胜了化身巨龙的公主。”

“王国的教堂内，公主的父亲仍在向天祈祷，祈祷着他最爱的女儿和他最欣赏的勇士能一起平安归来。”

“那本书里，我们无从知道往后的发展如何。”0013缓缓说道，“小绫，我的勇士，回答我，属于你的结局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故事补完的那一刻，0013的嘴角刚开始心满意足地微微上扬，她的呼吸便就此中断了。

雨断断续续的，始终没有形成一股可以被解读的趋势。

绫蹲下来，用手掌帮0013挡住部分随风飘来的雨滴。她看着心脏溃烂的0013，低声说道：“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沉浸在失落中的绫没有发现构成0013另一半的虚拟数据正迎面录入自己的双眼。

“是啊，太迟了。”

“我早已在脱离数据空间前启动了□□。”

“计时器一旦开跑就不会停止。”

“零点一到，我将爆破掉整个维持城市运营的云端。”

“请你，好好见证这永不释然的怒火！”

那个即将熄灭的意识在绫的眼前留下这样一串没有任何标签的文本。

从悲伤中惊醒的绫再无力气去应对这极限的反转。

绫无奈地闭上眼，静候爆炸来临。

一池清水再度照出绫的形象。凌乱的棕色短发，不服输的茶色瞳孔，以及平如纸板的胸口。

她下定决心，要像机械手探长那样用异能守护自己所热爱的每个人。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借助异能打开那几扇防爆门。

零点到来之际，反复无常的雨停了，档案馆的防爆门依旧紧闭如初。

爆炸的声响响彻伊始之城上空。

和《机械手探长》的结局一样，绫在一片欢庆新一日的爆炸声中侧身倒向地面。今晚的过度消耗让她动弹不得。

不过，这些声响全部来自于建城日假日里的最后一批烟火。

档案馆的中庭内，一罐烟雾自动拉开了保险，急救用的橙色烟雾由内而外升起。

看到急救烟雾的军方不顾调查局的阻拦，执意进入到没有爆炸的中庭。

不知多久过去，琉璃乘坐直升机赶到现场。她在临时搭建的救援帐篷里找到了意识有所复苏的绫。

“没事了，一切都好。”琉璃在绫的耳边说道，“你好好休息，善后工作放心交给我。”

听闻琉璃的声音后，绫放心地昏睡过去。外面混乱的现场再也没有声音可以叫醒陷入沉睡的绫。

恍惚之间，绫似乎在黑色的长梦中捕捉到一段源自脑海深处的数据残留。

“绫，我总算找到了，这个二十年后的你。”秋的声音对初入梦境的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