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厄流区的另一头，人迹罕至的乌衣桥上，年久失修的几盏路灯时不时地闪烁着。
远处的烟花已经结束。此时的乌衣桥上仅有一位裹着绷带的探长而已。
探长老雷低头拿出手机，再一次翻阅起城市调查局发给他的任务资料。
这份二十多年前的记录始终让老雷难以释怀。
“这么多年过去，又是这里……”雷摇头说道，“该不会……”
面对桥边唯一的那个摄像头，老雷难得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他就像是变回了曾经的那个老烟枪，每每在等人的时候就忍不住点上一两根，然后面朝无人的方向，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
不过，今天的这个时候，雷并没有点燃烟头。
凌晨的桥头，他咬住烟蒂，手扶一根路灯灯柱，侧耳倾听起那些穿过脚下桥洞的风声。
雷的听觉相当灵敏。他仅仅凭借自己听到的一点点异样就判断出了那企图隐藏于风中的脚步声。
桥上的白雾愈加厚重，雷的可视范围在不断地缩小。
这时的雷大致能看到有一个人的影子正在接近自己，但是由于浓雾的影响，雷无法看清那人的脸庞。
随着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老雷终于能观察到那一头披在肩上的长发。
来者是一位头戴鸭舌帽的女性。她的肩上披着一条披肩，脸上带着的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颊。
但这些并不足以妨碍雷认出这位曾经令他印象深刻的女士。
“欢迎回到伊始之城。”雷取下嘴里的香烟后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雷解开腰上武装的外壳说，“你的名字，叫做‘秋‘，对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活着，而且啊，你居然还是原来那副模样。”雷有些惊讶地说道。
尽管可能已经时隔多年，秋的形象与雷探长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黑色长发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雷的面前。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旧如此。
雷面前的这位秋小姐所经历的岁月好像完全不同于常人那样。
那位女士没有理会雷。她仍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感受到这种异常的雷随即用枪口对准了那位女士所在的方向。
桥上的路灯瞬间熄灭。
那个疑似是秋的身影最终止步于桥面中间。
星辰的微光之中，雷看到那位女士正静静地注视着桥下。桥下的水流缓缓路过，并没有因为那位女士的注释而稍作停留。
不知何时起，一盏盏桐油纸糊成的灯笼正陆陆续续地从水面上漂过。
浓厚的雾气里，方灯、宫灯、荷花灯等各色的水灯三两成群，有条不紊地穿过乌衣桥下的圆拱。
今日不是那个要放灯的节日。没有湖中的行舟，也没有沿岸响起的铜钟。
如今，雷探长记忆中的数座拱桥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湖面上只剩下一块块零碎的光斑。
这些来历不明的灯光突然变得如此光彩夺目，以至于漫天星光都彻底沦为了可有可无的陪衬。
就算视野不佳，雷依然用自己的异能锁定住秋所在的那个红点。雷举起可以发射弹药的武装，小心地往前挪动。
此时，阵阵微风拂过。桥面上，女士不慌不忙地摘下帽子，随手扔进水中。她的披肩与她那披在后背的头发一同随风摆动。
“秋，是你吗？”雷对不理睬自己的那位女士问道。
老雷眼中的秋并没有回答他。
浓雾中的秋背对着雷，开口问道：“雷，你还记得小绫父亲对你的嘱托吗？”
这一问让老雷一下子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片刻。
当年桥上的两人也正是雷和秋。因此，二十年后的今天，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只可能是老雷所认识的那个秋。
于是，老雷放下□□，面朝秋的背影说道：“当然啦。这二十年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的确有替他照顾好绫。并在他离开后亲眼见证着绫的成长。”雷欣慰地说，“唯一让他不满的，可能就是没能阻止小绫成为一位和我一样的调查局探员吧。”
雷手扶桥边栏杆，继续对时隔二十年再次相见的秋说道：“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小绫自己的选择。如果小绫的父亲还在，他估计也会为小绫的今天而感到自豪。”
雷探长身边的秋迟迟没有说话。
“我能理解你们这样做的理由。”老雷看着水面上的灯光说，“但从今往后，我又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这段被隐藏的真相呢？”
“还是说，你们依旧想要我像当时那样，趁这段录像上传前动手，然后假装不记得我们曾在这座桥上相遇过呢？”雷用□□瞄准桥头的监控说道。
“剩下的事情我已安排妥当。”秋平静地说，“你只管完成自己需要知道的部分即可。”
“可是，我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你们交代给我的事。”雷收起□□说道，“为什么你现在的反应还是和二十年前的反应没有任何差别啊？”
“随你怎么想，也随你怎么做。”秋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说，“既定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任何改变。”
老雷握住□□，再次盯着这位未曾和自己一样老去的秋。
“你不必继续追查我们最终去了哪里。”秋自顾自地说，“往事终将化作烟尘。而接下来，就让未来的她们自己去寻找我们留下的那片空白吧。”
秋停了下来，自说自话地转头看向一脸困惑的老雷。
白雾依然厚实，一片不合时宜的枯叶从老雷与秋之间飞过。
这一幕让老雷不禁想起了自己二十年前说过的话。
“这样真的好吗？”当年才成为探长没多久的雷是这样问秋的。
“不，这不好，饮鸩止渴不可取。”现在的老雷探长果断地驳斥了记忆中的自己。
如今的老雷探长继续注视着眼前的秋。他的机械手已经不知不觉地伸进了腰间的武装外壳之中。
“雷，你是对的。”二十年后的秋用同样的话回答雷说，“你我共同送走的孩子总会长大成人。”
“毕竟谁也不知道挣脱枷锁的他们还能否平静地接受那些被我们极力掩盖的从前。”秋抓住一片落在掌心的树叶说，“但我知道，不变的事实如此，命运会引导她们触及这片始终存在的真实。”
“你我所做的，仅有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至于往后的事情，我等实在是鞭长莫及。”
“我觉得，没有人有资格剥夺孩子们的记忆。”
“可我们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吗？”秋摊开双手反问道，“你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和我们一样的孩子被送到更加令人绝望的实验机构去吗？”
“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要背负着实验用品的身份度过终身吗？还是说，只因为他们是极少数的几位特级异能携带者，他们就应该一辈子生活在我们虚构出来的学校里面，就此接受一段段由我们编造出来的谎言吗？”
秋的这些质问让如今的老雷也无法反驳。
“总有人要为这段过去负责，不是吗？”秋平静地看着桥下的流水说道。
湖面依然平静如初，灯光一盏盏地飘过，两侧河岸上空无一人。
“雷，无论如何，你要记住，”秋语重心长地对雷说道，“到了那个不得不直面过往的时候，你所见到的我早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我。”
“而我希望，你……”
这瞬间，顿时醒悟过来的雷探长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他的那只机械手则是从腰间摸出了那把老式的弹药发射装置。
寒风刺骨的感觉回来了。沙沙的杂音在老雷的脑中回响。
雷的视觉恢复地比较快，他还用不到听觉就能判断出自己正处在年久失修的乌衣桥边缘，再往前一步，他就有可能失足落入没有任何灯光的湖水中。
老雷抬起自己的机械手臂，保持着双手握住□□的姿势，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夜间微风吹不动此时的白雾。
回到现实里的老雷再也找不到那个自己先前看到的秋了。
一个像是秋的声音从远处完整地传入雷的耳中。
“雷，放下武装，不要抵抗，让我好好确认你的身份。”那个声音对浑身挂满水珠的老雷命令道。
可彻底清醒过来的雷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持弹药发射装置。
“秋果然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相信自己记忆的老雷遗憾地告诉那个远处的声音说。
“我还记得，”雷扣下扳机时说，“二十年前，秋在即将离开时告诉我，说是真的那了这个时候，她所期望看到的我仍然是与她分别时的那个我。”
古铜色的子弹从武装的管□□出，分毫不差地击中了他用异能在一片白雾中瞄准的无人机。
“一直以来，我都在帮秋完成那些她当年没能完成的事情。”雷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而你这个冒牌货根本就不了解当年的秋。”
失去动力的无人机扑通一声落入桥下湖水。
“明明你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就这样，你竟然还企图用秋的全息影像来诓骗我。”老雷对水中的无人机说，“用无人机追踪我的家伙，你最好拿出自己真实的面貌来。”
“一直躲在无人机群后面算什么本事？”老雷说完后又往水中的无人机上补了两发弹药。
满是弹孔的无人机并没有如老雷预期的那样停止工作。机身上的扬声器里传来一段自动触发的语音提示。
“异能信息采集完毕。”
“任务已完成。”
“自毁程序启动。”
无人机上亮起一阵越闪越快的红色灯光，扬声器内也不断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雷的异能又一次进入到无法锁定敌人的状态。在他的眼里，无数的红点正在向各个方向偏移。
“嗯？我的机械手？”
老雷想要继续开枪击落无人机，但他发现自己的机械关节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就算他努力地瞄准，可那个不听话的关节正在止不住地抖动。
迫于无奈，老雷不得不拉开了某个他随声携带的保险栓，之后奋力扔出了那个椭圆形的一次性武器。
桥边摄像头所记录下的画面里，爆炸产生的浓烟席卷整座乌衣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