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坊深巷尽头有间破仓,年久失修,蛛网遍布。地理位置选的也不好,虽然坐北朝南,但照来的阳光恰好被前头的一排矮屋挡住,不阴却冷。
虚掩的门早被史威踹坏,半掉不掉地歪在一旁。
“就是这里。”史威指着地上的粉末道:“这东西就搁在门边,我踹门时没注意叫它洒了一身。”
裴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离门槛不远的地方落着大堆的黑色粉末,一行人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硫磺味
这味道刺鼻,裴珩呛了两声,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
刚要抬步进去,旁边林朗拦住他,递来一块面巾,严肃道:“此地不止有硫磺味,小心为上。”
裴珩道了声谢,学着他的样子覆住口鼻,并吩咐余下士兵在外等候。
“此地果真有桐油。”林朗眼尖地看到藏在角落的木桶,伸出手指在桶边上抹了一抹后道。
裴珩正在观察地上的黑粉,闻言走过去。
木桶不知道被在这里放了多久,里面的桐油只剩下了点底,其上浮着不少稻草灰尘,裴珩碰了碰桶壁,顿时沾了一手指的滑腻。
他环顾四周,地上除了黑粉,还有不少竹屑,若不是发现了桐油,这里看上去当真只像个弃用的爆竹作坊。
林朗也道:“炭粉和硫磺常用以制作爆竹,此地有存余也属正常,可若是加上桐油和狼毒便成了烟球的原料。”
“大梁律法明令禁止百姓私造烟球,此处亦不算隐蔽,是谁敢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干这勾当?”
裴珩从地上捡起一段细竹条,夹在两指中间:“除了细作,还能有谁。”
在这话落下的同时,他双指微微用力,竹条顿时从中间裂开。
林朗觉得奇怪:“他们为何要做这个?”
裴珩还没来得及想,外面陡然传来士兵的惊呼
“副都尉你怎么了?!”
二人一愣,快步走出屋子。
史威一路上腹部都在隐隐作痛,脑袋也有点发晕,但因为怕耽误事便一直忍着没说。直到刚才又闻见这股刺鼻的味道,他才终于忍不住两眼扶墙吐了起来。
旁边士兵刚想上前询问状况,不料手还没碰到人,史威便直直倒在地上,不仅两眼反白,嘴角也溢出些许白沫。
“史威!”裴珩见状急急喊了一声,当即上前掐他人中。
林朗作为大理寺卿对这种症状是再熟悉不过,连声大喊道:“他中毒了,快送医馆!”
此言一出,也不用裴珩吩咐什么,几个熟路的士兵自发将史威一抬,朝着最近的医馆狂奔而去。
“副都尉可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裴珩转向余下的士兵,沉声开口。
史威虽作为副都尉,但三餐基本都在军营里和下属一起吃,裴珩知道这个习惯他一直从边关带到了长安。
“没有,”士兵仔细思索后,摇头道:“因为追刺客,副都尉连午食都没来得及吃。”
“什么都没吃,这毒又从何而来呢?”林朗手指不住地敲在手背,这是他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
不过片刻,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看向士兵道:“那黑粉是如何洒到他身上的?”
“当时副都尉跑在前头,踹门后...大约就是从头顶洒下来的。”
林朗追问道:“也就是说黑粉几乎只撒到了他一人头上?”
“差不多是这样。”
听到这个回答,林朗面上变得凝重,他转向裴珩道:“裴将军,下官猜测副都尉中毒大概是因为误食了黑粉的缘故。”
裴珩道:“林大人的意思是那里面混了其他东西?”
若只是爆竹用的原料,不至于让史威口吐白沫。
林朗点头:“具体是什么,还得等去大理寺验过才知。”
此事或许无关细作,并不在林朗职责范围之内,是故裴珩朝他抱拳:“既如此,劳林大人跑一趟。”
“将军言重,”林朗作势一托,又随意点了两个士兵吩咐他们去取了粉末。
临走前又叮嘱道:“桐油之事疑点重重,将军还需细细琢磨才好。”
“我明白。”裴珩抿唇。
林朗走后,裴珩派人拿着令牌去太医署请章炎,自己则朝医馆方向赶去。
顺义坊的另一头,宋拟蹲在自家大门口吹冷风。
这个朝代的人除了在晚上栓门闩以及白日给库房上锁外,一般出去就随手带个门,完全没有锁门的概念。
但对于宋拟来说,外出锁门是刻进DNA里的习惯。她不是没尝试过“入乡随俗”,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不让她锁门就好像喝碳酸饮料不打嗝,浑身都难受。
不过现在有了更令宋拟难受的事情。
她钥匙丢了。
而且顺义坊内的锁匠不在,据说明日才能回来。
宋拟沿路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后,终于心灰意冷地意识到——钥匙可能被她丢在将军府了。
“军爷你好,哎对又是我,干什么?找钥匙。”
宋拟设想了一遍可能会发生的对话后,发现将军府的守卫不把她打出去都算好的。
该怎么办呢,宋拟托腮看着将要暗下来的天色惆怅。
去找陆明元?
不太行,天南地北好遥远,她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雇不起马车,走着来回的话,坊门都要关了。
住他那?
也不好,备考书生的睡眠得有保证。
要不还是去禾丰斋吧。禾丰斋没有锁,门板拆了就能进,除了冷点之外,住一夜应该没问题。
宋拟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灰尘。
希望大理寺的人已经把封条撤了,不然她只能消耗财富值开门了。
一次百分之五,好贵的。
宋拟一边肉痛地想,一边起身往外走。还不等她走到巷子口,前路便被人拦住。
巷子不过三尺来宽,那人一动不动地堵在巷口,宋拟出不去。
巷口背光,她又穿了一身黑衣,宋拟只能看到她紧束的袖口似乎有亮光闪了闪。
“麻烦让一让。”她一边冲背对着自己的人影这样说,一边又偷摸着往后退。
那人身形纤瘦,看起来应该是个女子。
“你听到了吗?”宋拟继续说。
就在她将要完全退出巷子时,女子开口了
“我才刚到,怎么小娘子招呼不打就要走?”
听到她的声音,宋拟顿时寒毛倒立,拔腿就跑。
“小、小统,她是人是鬼?”宋拟边跑边狂戳系统。
她的声音和阿孜一模一样!
【已检测到来者生命体征,宿主放心她是人。】
…宋拟跑得更快了。
带刀的活疯子那可比阿飘可怕多了。
“不辞而别,没礼貌。”那人语气冰凉,却一点都不显着急,等宋拟跑出百米开外才缓缓转身。
而后手臂一振,一枚六角铁镖直飕飕朝宋拟后脑勺飞去——
【宿主蹲下!!】
系统声音响起的瞬间,宋拟身体比脑子快“啪叽”一声扑在地上。
铁镖斜插入数米之外的地面,进土极深,只露出一点银白色的镖身泛着森森冷光。
宋拟脊背生寒,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杀、杀人?!
无冤无仇的找她干嘛啊!!!
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响在身后:“小娘子跑那么快,见到阿孜不高兴么?”
听到这两个字,宋拟倏地回头:“你是谁?”
来人缓步走出巷口,夕照逐渐映出她的五官——和阿孜别无二致。
“阿孜”勾了勾唇,用手里的另一枚铁镖在自己脸上轻轻划了一下:“宋娘子认得了吗?”
“阿孜…”
“是我,宋娘子。”
眼前的小姑娘一听这话,呆滞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眼里溢出的恐惧让“阿孜”很满意。
就这样杀了她好像有点无趣,“阿孜”正思考怎么给自己找点乐子,却蓦地发现面前的人有点不对劲。
宋拟脸色苍白,双唇颤抖,颤巍巍抬手指向的并不是她。
而是身后。
“阿、阿孜…”
什么!
“阿孜”也是一吓,猛然回头。
身后,空空如也。
意识到自己被耍后的“阿孜”恼怒极了,捏着铁镖的手收紧,杀意顿生。
宋拟趁机从地上抓了两把沙子,在她转身回来的瞬间,狠狠扬到她脸上,然后撒腿就跑。
阿孜才不会叫她宋娘子!
比起尘沙入眼带来的难受,被猎物偷袭成功的侮辱感更让“阿孜”无法接受,她眼中闪过厉色,手指不知按到了哪里,六角铁镖顷刻一分为三。
宋拟拐入最近的巷口,顺义坊别的没有,唯独巷子的交错程度在众坊之内一枝独秀,宋拟有信心甩开她。
这句话还没想完,后头声音已经追到脚跟:“哪里跑!”
这么快?!
【宿主右边!下面下面!左边也来了!】
宋拟一边狼狈地躲着飞来的铁镖,一边意外地回头瞧——
只见疯女人蹿房越脊,几下之间就跨出她绕了大半的巷道,因为站得高,自己在她眼里相当于裸奔。
.....轻功
她就说怎么来得那么快,这他妈的有技能加成啊啊!
宋拟心里发凉连带着脚步都出了错,拐进了一处死胡同。
看着比自己高出数个头的围墙,宋拟扶着墙面绝望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