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异书无法解释自己在顾子言眼里看见的那些疯狂偏执的情愫,他躲开视线道:“你当本王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啊?你说什么本王就信什么?”
他姗姗来迟地想起什么东西,从怀里掏出那封控诉顾子言的联名状,当着顾子言的面打开:“实话跟你说吧,本王今日来顾府,就是冲着这卷轴上你做的事来的。你今日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这封罪状,本王是会递交给皇兄的。”
卷轴打开,顾子言扫了一眼那联名状上陈列的罪名,仿佛漠不关心,反而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殿下为何不直接呈递给陛下?”
谢异书:“???”
顾子言追问:“殿下觉得臣是冤枉的?”
谢异书:“……”
顾子言道:“如果是旁人,殿下也会无条件信任对方吗?”
谢异书:本王什么时候无条件信任你了?
被顾子言弄得云里雾里,谢异书干脆把那罪状扔到顾子言怀里:“别想转移话题,现在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解释偷运国库钱财是怎么回事。”
顾子言拨开那陈列满罪名的一页,目光落在后面一页的落款上,视线一触即收,速度快到谢异书怀疑他根本没细看,便将这两页纸都重新归还到了谢异书手里。
谢异书左眼还缠着纱布,于是只能拿一只眼睛觑他:“这些世家……”
顾子言似笑非笑:“臣都记住了,多谢殿下偏袒。”
顾子言就这么口无遮拦地拆穿了他,谢异书急急忙忙抽回手:“谁偏袒你了?你今日若是不把这些罪状解释清楚,本王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心险恶。”
顾子言单手支着下颌,状似苦恼:“这么多罪状,殿下只给臣一炷香时间,恐怕不足以解释。”
他握住谢异书的手:“殿下要不同臣回房,臣慢慢同殿下解释。”
谢异书不是很乐意:“就在这儿说不行吗?”
顾子言道:“也不是不行,只是……咳。”
谢异书一听他开始咳嗽,有些自我怀疑地看了看正午火热的太阳,又看了看顾子言冷白冷白的脸,服软道:“回房就回房,但药堂还是得先去一趟。”
他话音刚落,顾子言以为他胃里仍旧不舒服,蹙眉从轮椅上站起了身,把谢异书拉过去坐下了。
谢异书甚至没来得及阻止,顾子言的大掌就覆上了他的小腹。
谢异书有些发痒:“你干什么?”
顾子言的腿不方便蹲,于是只能弯腰,手在谢异书肚子上打圈:“臣替殿下揉揉。”
顾子言手心有一层薄茧,触感略硬,隔着柔软的衣料贴在谢异书肚子上,谢异书下意识屏住呼吸,收紧了腰腹。
他像是此刻才注意到,顾子言的手掌很大,手指也很长,骨节分明,一只手横着几乎就可以把自己的腰盖住。
那苍白骨感的手蹭着绯红的衣料,谢异书的眼神飘忽到顾子言脸上,被丞相大人专注的神情戳中了不知何处,本来十分安分的肚子,此刻倒是真的有点发麻。
还热乎乎的。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吃撑,叫顾子言陪自己去药堂也不是为了消食,但他现在,不想改口。
顾子言的手好适合按摩,怪舒服的。
顾府栽种了许多竹林,轮椅就停在一条林中小径上,从竹林顶端投射下来的光影斑驳,一束阳光时不时从顾子言肩头照下来,落在谢异书左眼缠着的药纱上,将那一片白渲得分外明亮。
谢异书觉得几分不适,刚要扭头,那束光便被顾子言的胸膛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殿下的左眼怎么了?”
今日见到谢异书的第一眼他便想问,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两人难得独处,顾子言俯身凑近,挺秀的鼻尖几乎要触到那药纱。
手中的腰腹早已从僵硬变得温软,谢异书本人的姿态也十分懒散,毫无防备,顾子言骤然凑近他,他不但没炸毛躲开,反而主动把药纱撩开一点给顾子言看:“被鸡啄了,不过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被啄的地方至今有些红肿,眼睛勉强只能半睁,谢异书似乎是觉得有些丑,飞快把药纱重新盖了回去。
刚一盖好,便听见顾子言问:“鸡呢?”
谢异书没听出顾子言话里有什么不对劲,老老实实道:“在府里养着呢。”
顾子言:“养着?”
谢异书叹一口气:“不然呢,这只斗鸡可是本王花重金买回来的,下次去斗鸡台本王还得靠它呢,不得好吃好喝供着啊。不过阿竹似乎对它意见很大,要不是本王拦着,恐怕早就炖汤喝了。”
自从谢异书被鸡啄了之后,时不时便能看见阿竹在鸡笼面前磨刀,那眼神恨不得把它千刀万剐。
顾子言眼底风平浪静,听不出语气有何怪异,仿佛只是在客观评价:“阿竹做事还是不够稳重。”
谢异书点头:“确实。”
顾子言轻笑,似乎不再关心那只鸡的死活:“殿下喜欢斗鸡?”
他直起身,开始推着轮椅朝药堂的方向走,谢异书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但顾子言一直和他掰扯斗鸡的事情,还说要送他一只辽东上供的黄金斗鸡,把谢异书哄得心花怒放,没能分心。
直到他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时,两人已经走过很长一段路,到了药堂。
谢异书盯着前方的台阶,猛地回神:“你腿可以走路了?”
顾子言微一点头:“邹廊说可以适当走动,只要不过量,是有利于恢复的。”
实际上邹廊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准他曲腿,更不准他走动。
但他不说,殿下自然不会知道。
左腿已经有些隐隐作痛,顾子言面不改色:“臣明日便把鸡送到殿下府上,殿下到时可以让它们斗上一斗。”
他推着谢异书进了药堂,正在案后坐堂的大夫瞧见两人进门,立马转了出来:“大人今日怎么回府了?是身体不舒服?”
坐堂的大夫是个老伯,谢异书瞧着他,觉得有几分眼熟,直到顾子言唤了声:“秦伯。”
谢异书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秦伯?”
秦苏仙登时一愣,搓了搓昏花的老眼,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没说出话,直到顾子言朝他微一点头,他才乍然出声:“逸王殿下?”
秦苏仙跪了下去,谢异书把他搀起来:“免礼免礼,哈哈哈,秦伯您这些年越长越年轻英俊了啊,本王都没认出来。”
“哪里哪里,殿下才是男大十八变,半点都瞧不出来以前的影子咯。”
顾子言扶着轮椅站在两人身后,静默地伫立着,眼神柔和得不像话。
秦苏仙和谢异书寒暄之余,时不时瞟向顾子言,没忍住笑出了褶子。
这孩子,喜欢谁当真是半点也不会藏。
殿下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真好啊,真好。”秦苏仙苍老的手一直握着谢异书,一边拉人坐一边问:“殿下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谢异书笑了笑,实话实说:“暂时没这个打算。”
秦苏仙立马察觉出什么:“外面的日子苦啊,殿下瘦了这么多,老奴看着真是怪心疼的。还是京城的日子好,天子脚下繁华富庶,殿下又是金枝玉叶,要什么有什么,可比去外面遭罪好多咯。”
他给顾子言使了个眼色,让顾子言也来添油加醋,但这傻孩子仿佛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只顾着在一边傻站。
秦苏仙心底摇头叹息,他是看着顾子言长大的。
当年的顾子言,后来的顾相。
受了多少苦,他作为顾府的大夫比谁都清楚,而顾子言对谢异书的心意,他即使最初不清楚,后面那些年也都摸清楚了。
只是不知道这殿下的心意……
他还没开口探询,顾子言便道:“殿下身体不适,还是先看诊吧。”
秦苏仙连忙问道:“殿下哪里不适?”
谢异书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看向顾子言,讪讪一笑。
顾子言没明白他在笑什么,谢异书站起了身,把顾子言拽过去坐下了。
“本王已经好多了,秦伯还是给阿言看一下眼睛吧。”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脱口而出,他和顾子言都是显而易见地一怔。
或许是因为见到秦伯,于是谢异书下意识沿用了少年时的习惯性称呼,谢异书茫然眨眼,有些窘迫。
没敢看顾子言什么反应。
他还想补救一下,让场面不显得这么尴尬:“本王只是……”
秦苏仙似乎不觉得他的称呼有什么问题,他看向顾子言:“大人眼角怎么受伤了?”
尴尬被打破,谢异书在心底谢谢秦伯,佯做自然道:“被琉璃盏撞伤了。”
顾子言冻住的五官逐渐回暖,他似乎早就忘了眼角还有一道伤,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谢异书:“殿下来药堂,是为了看臣的伤?”
这直球打得,谢异书当场面红耳赤:“想什么呢,这不来都来了,顺便给你看看伤而已。”
顾子言莞尔:“原来如此。那殿下真的不需要秦伯帮忙把把脉,看看肚子?”
腰上的触感几乎还有残余,谢异书朝后退了一步:“不用了。本王方才确实不太舒服,但其实只有一点点,多亏顾相揉了揉,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屁事没有,不然方才在竹林让顾子言给自己按摩算个什么事儿?不就成了耍流氓了。
秦伯一边给顾子言的右眼上药,一边问道:“顾相还给殿下揉肚子,关系真好啊。”
不久前还在闹绝交的谢异书:“……哈哈,挺好的。”
羞愧离场。
秦苏仙继续道:“顾相不仅会按摩,还会做饭,洗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殿下知道吗?”
谢异书自然是知道的。
他只当秦苏仙在炫耀顾子言哪哪都厉害,就跟父母炫耀孩子一个心理,于是应和道:“嗯嗯。”
秦苏仙给顾子言的右眼也上了药纱,和谢异书正好对称。
谢异书看得想笑,秦苏仙又道:“顾相的长相就更不用说了,那绝对是万里挑一,老奴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顾相还出挑的男子。”
谢异书点头附和,给足了老人面子:“确实确实,本王游历四海,也没见过。”
秦苏仙更高兴了:“要老奴说,顾相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生孩子。对吧殿下?”
谢异书:“?”
这算什么缺点?
他觉得秦苏仙说的话怪怪的,怎么不像是在炫耀孩子,倒像是在说媒。
就在谢异书产生这个念头时,顾子言开口道:“可以生,不算缺点了。”
他声音很小,几乎是贴在谢异书耳朵边说的。
谢异书哑然:“……”
你在骄傲什么啊?这也要嘚瑟一下是吗?
“怎么,要本王给你颁个奖吗?”
顾子言默默坐回去:“不用,都是臣该做的。”
谢异书:“哈?”
他反应了会儿,很快想通:“哦,确实。现在大安的生育率低,作为丞相,自然是要响应号召的,那你加油,以后争取三年抱俩,哦不,一胎一百零八宝?”
顾子言:“殿下这么喜欢小孩?”
谢异书想了想:“挺喜欢的,怎么?”
他见顾子言神情不对,疑惑道:“你在高兴什么?”
“没什么。”顾子言轻笑道:“臣只是觉得,上苍待臣也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