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顾子言在进门的瞬间,面色僵直,呼吸一窒。
“顾相怎么来了?”谢异书匆匆忙忙背过手,掩去了血迹斑斑的衣袖,却在离开时,一个不注意扫落了那把泛着猩红血光的匕首。
匕首当啷一声坠地,沈奕嘴角一抽,阿竹声音惊恐:“殿下这是——”
阿竹的话还没问完,便被人摁着肩膀制止了。
顾子言眸中像是结了层冰霜,冷静到反常,甚至勾起了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殿下别动,臣过来。”
沈奕暗道不妙,使劲朝谢异书使眼色:“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谢异书有些困惑:“误会什么?”
沈奕挤眉弄眼:“你不觉得他这个表情,像是要杀了我吗!”
谢异书不觉得:“他杀你做什么?他都不认识你。”
顾子言的腿明显还没恢复好,走路显得有些吃力,谢异书看不下去,上前几步想去搀他。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沈奕正好从位置上起身,探身想去捡地上那把匕首。
电光石火间,他的手刚一碰上那匕首,匕首便被一只黑靴不动声色地一脚踹飞。
匕首脱手而出,直直钉进了不远处的房柱,入木三分,刀柄不停震颤。
沈奕后怕地反复观看自己的手,幸好,手没事。
他抬眼想和那黑靴的主人对峙一二,却被对方森寒料峭的眼神吓退。
但沈奕只怂了一瞬,便怒目反瞪:“瞪什么瞪?再瞪小心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捣药!”
顾子言没回答,而是抓过谢异书的手:“殿下可是被他所伤?”
“不是。”谢异书往回抽手,却被顾子言攥得更紧:“那这伤口和血迹是从何而来?”
衣袖上未干涸的血渍染红了顾子言的手,谢异书自知骗骗阿竹还行,骗顾子言,想都不要想,于是老老实实道:“本王让沈神医给本王炼药,这药需要血做引而已。”
顾子言听他如此说,愣了愣神,更紧张了:“什么药?殿下生病了?”
阿竹很是惊讶:“殿下生病了怎么没同我说?是阿竹不值得信任了吗?”
顾子言也黯然神伤:“臣也想替殿下排忧解难。”
两人一唱一和,谢异书眼角突突直跳:“小病,小病。”
顾子言不依不饶:“都需要用血做引了,还是小病?”
谢异书想不出有什么疑难杂症能既不让人担心,又难以治疗,于是只能求助于沈奕。
沈奕还在一边幽幽地怒瞪顾子言,接收到谢异书的视线,他哂笑地看向顾子言:“你让我也踢你一脚,我就告诉你殿下得了什么病。”
经沈奕这么一说,谢异书才注意到不远处扎在柱子里的匕首,他挑眉看向顾子言:“你踢他了?”
顾子言矢口否认:“并非,臣只是踢开了那把匕首,未曾碰到神医。而且臣腿伤未愈,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沈奕气愤发笑,把手腕朝顾子言面前怼了一怼:“你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老子都差点被你踢骨折了你说你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沈奕本人绝不是个受气的主儿:“你今日必须给我道歉,还得让劳资也踢你一脚,不然……。”
他冲谢异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不然这解药老子就不做了。
谢异书知道沈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性子乖僻,说到做到。
但顾子言只是漠然地瞥了沈奕一眼,仿佛根本不把沈奕放在眼里。
沈奕见顾子言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冷笑一声,转了转脚腕。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冲着顾子言腿上的伤口一脚踢了过去。
他医术高超,一眼便能看出来顾子言的腿伤在哪里,也能看出来这人全身上下,伤的伤,病的病,而且都不轻,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顾子言应声跪倒,脸上血色尽失,下意识揪着谢异书的衣袖,疼得眸光涣散。
阿竹和阿笋大惊失色:“顾相!”
沈奕还在一边洋洋得意:“这就是踢老子的代价,记住没?”
谢异书愣愣地看向顾子言,有些踌躇,没伸手去扶。
顾子言轻轻扯了一下谢异书的衣袖,见谢异书没有搀他起来的意思,略微茫然地抬头,和谢异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谢异书突然道:“你得先道歉。”
顾子言眼中水光一颤,疼出来的薄红顷刻成了惨白:“臣只是关心殿下的安危,而且绝没有伤到神医,为什么要道歉?”
谢异书眉头微皱,但他料想沈奕也不会无中生有:“本王在本王的府里,有什么需要你关心的?你的关心纯属多余,而且本王和沈奕也认识了四年了,沈奕是什么人本王很清楚,他不会冤枉你。”
顾子言哑声道:“但臣和殿下,认识了十四年。”
谢异书垂眼,客观道:“认识了十四年和相处了十四年,并不是一个意思。古人还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四年没见,你如今也不是本王能看透的。真要谈交情的话,本王和沈奕的交情,确实比你要深一些。”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顾子言更委屈了,他松开了拽着谢异书的手。
那四年的空白是烙在顾子言心头,稍微翻动就血淋淋的疤,但在今天,却好像又成了他自己酿成的错。
阿笋着实心疼自家大人,慌忙上前去扶他,顾子言拒绝了他的搀扶,扶着桌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玄色衣袍的下摆在谢异书余光里一晃而过,似乎有些黑中泛红,随着他完全站起,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方才他跪过的地方,已经凝聚了一滩血渍。
谢异书一怔,似乎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让沈奕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沈奕冷哼一声:“凭什么,他还没道歉呢。”
顾子言垂眸,难得没接谢异书的话,而是被阿笋搀着上了轮椅。
谢异书瞧着他挺拔如竹但清瘦的背影,心头没来由地揪紧,总觉得自己像是亏欠了这人许多,追上前道:“喂?你不会要回去了吧?那你今日来本王府上干什么?”
顾子言的眼底或许是因疼痛,而显得有些无神,笑道:“只是无关紧要的事,臣不该来的,给殿下添麻烦了。”
谢异书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沈奕有些不耐烦:“有些人都病得要死不活了能不能好好在家里养着等死啊,还出来碍眼,瞧着都晦气死了。”
阿笋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给你脸了是吧,要不是——”
顾子言打断他:“阿笋,走吧,别说了。”
阿笋咽下了满肚子的气,看向谢异书,见谢异书没有要替自家丞相出气的意思,更生气了,甚至在心底把谢异书都骂了一顿。
自家丞相平时哪受过这种欺负,要不是因为沈奕是殿下的人,早就把这什么冒牌神医押进诏狱千刀万剐了!
可恶!这些人让大人难过,都不是好人!
直到阿笋和顾子言走远,谢异书才关上房门,给了沈奕一脚。
“虽然本王这次是有求于你,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顾子言不就是踢了你一下,你至于说话这么难听?”谢异书有些烦躁,他并没有意识到顾子言的情绪有什么不对,但却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刺挠。
沈奕原地打了个滚躲过谢异书的攻击:“我说话哪里难听了?我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呢。”
谢异书神色一凝:“本王知道你好面子,方才是在顾子言面前给你这个面子,你要是再不知好歹,现在就给本王滚回阔丹,逸王府不养闲人。”
沈奕耸肩。
阿竹在一边默默打扫血迹,一下瞅瞅谢异书:“那个……”
谢异书:“?”
他又不说了,转而看看沈奕:“呃……”
如此反复十几次后,谢异书拽过阿竹:“你有话就说,别嗯嗯啊啊的。”
沈奕也抬眼:“再嗯嗯啊啊的丢出去!”
阿竹见沈奕发话,丢下毛巾和水盆,质问道:“方才顾相,根本就没有踢到你的手啊。”
谢异书一愣,转而看向沈奕:“?”
沈奕放下手里的医书,道:“阿竹,你懂不懂啊,难道只有身体上的伤害才叫伤害吗,他知不知道本神医这双手多金贵啊,要是因为他那一脚,我受了惊吓,以后下针时手抖怎么办?这不比踢到我更严重?”
阿竹撇了撇嘴:“歪理。”
谢异书脸色微白,泠然看向沈奕:“所以……你刚才是在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