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迈进了这尊贵的万禧宫大门的门槛；入内后又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等来太后的召见。

这番等待，郦夫人满肚子的怨气被辉煌的殿宇、广阔的园林和肃穆的侍卫磨掉了大半，不由自主转为了敬畏。她扶扶头饰，屏声静气一步步登上高大的阶梯，进入太后见客的前殿，跪在暗金莲花地砖上，给高坐在上的太后行叩拜大礼。

太后殊无笑容，礼毕后淡淡赐了座。

没等郦夫人求情的话说出口，太后先迎头数落道：“荣儿闹了一回不够，还要闹第二回，惹得皇帝在朝上发了火，你们也不嫌丢人？到底是如何管教的！”

郦夫人老脸一红，心底先虚了三分：“太后息怒……荣儿这孩子是不像话，可追根究底，不过荒唐些，也没犯什么大错……倒是那韩小研，仗着国公府出身，好大的气焰，不说贤良淑德为夫君保全名声，还回回把事闹大……这还不算，她竟公然在府里与荣儿动手，荣儿的脸都给她弄破相了！……这，这哪家的媳妇能干出这样的事……”她又是恼怒又是心疼，气得声音发抖。

太后挑起眉：“虎父无犬女，英国公身为三军统帅，他的千金自然不是寻常人……你要乖顺的也容易，小门小户家的我现给你一百个，个个千依百顺，你瞧得上吗？”

“这、这倒也是……”郦夫人颇为懊恼。当初她就是对国公府的权势十分满意，可谁料这姑娘却这么难缠？

“何况，是荣儿太不成体统！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是个人，就是个石头也看不下去……当初哀家想把文馨嫁过去，也是为了保住你这不争气的命根子……当年端华还在时，哀家为了她的终身，便求先帝定下若公主还在，则驸马除谋逆外皆可免死的规矩。荣儿驸马做不成，哀家本以为给他娶个厉害的能让他收收心，也让你们多一个有本事的亲家，谁想这样一闹，被你们给彻底得罪完了。唉，如今看来，倒是哀家想错了。”

郦夫人顿时讪讪，勉强接话道：“是啊……公主温柔孝顺，断不像韩家女儿那般泼辣……可惜，偏偏公主出了家，若是不出家，也就好了，她进了门一定不会闹出这样的丑事……”

“放肆！”太后眉头一皱，“你是在埋怨哀家？”

郦夫人一惊，赶忙起身，“臣妇不敢……”

“文馨出家是神明训示、事关社稷，是为了大宁的千秋万代，你胆敢拿你儿子和大宁江山作比？”

“臣妇不敢！”郦夫人重又跪在了地上。

“荣儿自己不成器，就休要怨天尤人。难不成文馨嫁了他，他就不再胡来了？瞧他的出息，便是哀家有十个公主嫁他，也扶不起这滩烂泥！”

郦夫人听太后说得严厉，不免心下委屈：“这、这小孽障是不争气，可您知道，他是老爷唯一的嫡子，老爷难免宠爱了些，以至于……”

“仅仅是他宠着吗？你平日便不曾纵容？慈母多败儿，就算他当上了驸马，未必皇帝就不会改了先帝的旨意，照样治他的罪！”

郦夫人慌忙道：“当今皇上仁德孝顺，怎会更改先帝的旨意……”

“够了！回去之后好好看着荣儿，三个月不够，哀家说要静心半年，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哀家累了，退下。”

郦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见太后脸色，又只得咽了回去，满腹不甘地行礼告退。

出了万禧宫，郦夫人扶着婢女，一脸的悻悻然：“费了好大周折入宫，谁知却是这么个结果！……好歹荣儿也是她的嫡亲侄儿，她就这么狠心！”

婢女低声劝慰：“夫人，您消消气……”

“消什么？本是来求个消灾，倒是惹了一身的晦气……”郦夫人越想越来气，忿忿道，“当年老侯爷一力栽培她，什么好的都留给她，就连给她请的老师，都比老爷这个嫡长兄的老师更好……为了她的前程，我们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她身在高位，眼里就看不见我们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小姑子！”

“夫人！”婢女在一旁大为惊恐，连忙示意，“夫人……”

郦夫人醒过神，也连忙捂嘴打住，四下顾盼无人，才心有余悸地走了。

太后坐在殿中，以手扶额，静了半晌才开口：“难怪，荣儿被教得如此愚蠢，哀家此刻头疼。”

梁姑姑一面亲手为她揉按太阳穴，一面让小宫女端上了天麻养神汤。

太后用了一口，微微皱眉，“这滋味似乎不如从前。”

梁姑姑不料太后如此敏锐，略一迟疑，如实道：“从前这味汤是惜花亲手炖的，如今厨房里虽还用她的方子，到底似不了十成十。”

提到惜花，太后又一皱眉，心更烦了，挥手让端走。

梁姑姑不敢多言，只悉心给太后揉按。

太后微阖双目，静静养神。提到惜花，她在惜花走后曾命人搜检过惜花的屋子，屋子里很干净，首饰也不多，没有任何与后宫中人的书信往来，倒是翻出许多纸条，叠得整整齐齐，都是每个时令惜花提醒自己注意更换太后菜谱，详细记录太后身体如何口味如何，宜用什么不宜什么，细致入微。

就连她自己都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个丫头啊。

这时门外通报，说邱嫔娘娘例行来请安。

梁姑姑见太后疲惫，便道：“太后正在歇息。”

太监领命正要转身，太后忽开口道：“慢。传她进来。”

邱嫔入了大殿，向太后恭敬地行礼问安。

太后赐了座，看邱嫔美丽如旧，娴静平和，比刚入宫胆怯的模样从容多了，不觉感慨道：“你从未得天子宠爱，竟也一点不着急。看来是哀家错了，你的确不是当后妃的料子。”

邱嫔慌忙离座，说道：“臣妾资质浅陋，不足以匹配皇上，不敢痴心妄想。臣妾只愿好好侍奉太后，以尽绵薄之力。”

“坐下罢，不必慌。”太后微微一笑，“哀家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你既不讨皇儿喜欢，当初要你晋升嫔位，也真是难为了你。好在你懂得变通，与惜花想出搭救云妃这样的法子，最终能够晋位，也算不容易。”

刚依言落座的邱嫔惊得又再起身，连忙解释：“不不，太后误会了……这不是想出来的法子，只是一个巧合。当初是惜花说救人要紧，臣妾这才入水的，没想到因此得了晋封，臣妾都不敢置信！”

邱嫔言辞恳切，显然出自真情，太后一时默默无言。

或许惜花这丫头心计并没有这么深，公主的事也属巧合，是自己多疑了。

邱嫔见太后久久沉默，一时无措，不知是不是太后疲惫，自己应当告退了？正想着，却听她道：“你来得正好，陪哀家在外面走走。”

邱嫔领命起身，看看窗外景色，笑道：“是。这几日天气都好，暖意融融。”

初夏时节，日头不烈，只暖洋洋洒在人身上，教人舒展惬意。放眼天水明净，草软莎平，重重翠叶成荫，果真是个适宜散心的好时候。

邱嫔扶着太后一路行过长廊，观过飞瀑，看太后有些累了，便停在一处九曲桥稍事歇息。九曲桥下溪水潺潺，伴着鸟语，叫人耳目清爽。

邱嫔不由含笑说：“这里景致真不错。”又一指桥边，“这两株桂花长得好，到了秋天一定很香。”

太后点头：“不错，秋日里在这妙朴园中设宴，观景极佳。”她陡然想到那年正是在这里饮宴，藤棚忽发意外，是惜花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

她目光凝聚，默然不语。

宫中年复一年景致如故，可人事却几多更迭起落……

她无声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惜花陪着公主在南方旱灾地祈福赈灾结束，刚回京都没两日，就接到宫中的旨意：太后要她回宫候命。

公主一听就急了，拉着她的手：“我立刻进宫去见皇兄，求他让你留在庵里陪我。”

惜花摇头：“太后只是让我候命，还未定下如何处置，如何能反对呢？……再说，我陪了你足足一年，再不回宫也说不过去……我本就是万禧宫的人。”

公主蹙眉，想了想道：“……那我陪你回去，一起面见母后。”

惜花不禁笑了，轻轻按了按她的手，“阿婵，看你这冲动，太后只传了我，没有要见你，本来无旨便不能擅自觐见，何况你身份早已不同……你放心，太后只说候命，表明她还未下决心处置我……并且，回京这两日，我听说郦荣与他的新婚夫人闹得不可开交，想必太后也会觉得当初没招他做驸马是件好事，也就不会十分生气了。”

公主略为宽心，却仍是担忧。

惜花又安抚道：“无妨的，等我回宫后，有什么事再说也不迟。何况，我爹爹也在宫里，他会想法子的。”

提到常宝春，公主神色果然松缓下来。正是常宝春的计策使得惜花顺利脱离万禧宫，公主心中便十分信服。“那好……你这番回去，一定要多多小心。”她含泪叮嘱。

“放心。”惜花柔声道，“你们在这里也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在意。”

“这是说的什么话，”公主红着眼眶，“我们当然都会牵挂你的安危，只愿能帮得上忙！”

惜花才要推拒，忽然想到什么，郑重下拜行礼道：“我确有一事要求你帮忙，事关我的父亲常宝春！”

公主急忙扶她起来：“你快说，我该怎么做？”

惜花道：“他一直在御膳房受罚，我想要他得以出来。”接着她在公主耳边低语几句。

公主点头，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惜花心中一热，暖意充盈肺腑，依依不舍离别了公主三人。

她虽嘴上安慰公主，但她心中知道，仅仅因为公主出家的事，太后或许还不算很生气，但众人给太后添堵、使太后被迫放自己入庵陪伴公主，这才是最触怒太后的。

这番回去，还真是生死难料。

她沉下一口气，登上了接她回宫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太后就像那种凤凰男，从小父母举全家之力支持他，于是出息以后要对一家老小负责到底……也挺杯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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