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的工作人员以最快的速度修好了灯，右侧的四盏照明灯倏地亮起，众人适应了这个亮度之后，再到右侧观看时，圣主递给闫黎的又变成了酒杯，和从正面看起来毫无二致。

俞青的脸也白了，圣徒则是沉声道：“再把这四盏灯关掉。”

刚刚修好灯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又关了灯。

从右侧看，圣主递给闫黎的又变成了匕首。诡异的是，递的东西虽然变了，但圣主和闫黎的表情却仍然都说得通，只是多了一层并不美好的意味。

圣徒少见地冷下脸来，看着韦航，“韦胜蓝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阳奉阴违的本事，还胆敢污蔑诋毁圣主，你这个父亲教得真好啊。”

韦航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圣徒不想听这种毫无内容的辩解，挥挥手，“真理部查一下。”

站在随侍人群里的凡甄还没来得及带人过来，韦航就涕泗横流地用膝盖向前爬了两步，一把抱住圣徒的大腿苦苦哀求，“圣徒大人，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的余光突然看到了站在远处角落里冷冷看着这边的迟薪，立刻指着他道：“圣徒大人，这幅画是他画的！是他在诋毁圣主！不是胜蓝，胜蓝是无辜的啊！”

真理部的人立刻兵为两路，一边的人立刻上前，毫不费力地控制住了站在原地不躲不逃的迟薪，并给他搜了身，另一边的人则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拉开紧紧抱住圣徒大腿不放的韦航。

圣徒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韦航，“你刚刚不是说，这幅画从立意到绘画都是韦胜蓝一个人完成的吗？”

正大声哭嚎着喊冤的韦航突然顿住，然后毫不犹豫地在儿子的性命和儿子的前途中选择了前者，一指被带过来的迟薪，“不是的、不是的，这大逆不道的画是他画的！胜蓝只是个受害者，他一个小孩子，哪里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啊。”

圣徒看向平静的迟薪，“这画是你画的？”

迟薪坦然点头，“是。”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迟薪歪头笑道：“不光这幅《圣主的赦免》是我画的，韦航获奖的《沉默的海》也是我画的，你们赞誉有加捧上天的这对父子，不过是两个欺世盗名的骗子罢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美术界人士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韦航收住哀嚎声，低着头一言不发，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他预料到迟薪一定会说这件事，但他根本无力阻拦。

一向以慈爱示人的圣徒难得露出一丝嫌恶，一摆手，“去查清楚。”

真理部的人刚要把迟薪和韦航拖下去，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闻珂突然越众而出，“慢。”

凡甄看向他，语气不善，“李首席有何指教？”

李闻珂笑笑，“这种欺诈案件，应该是治安系统管辖范围，还是由治安总部来侦查比较合适。”

几名治安系统安保人员快步上前，准备接手迟薪和韦航。

凡甄眯起眼，并没有交人的意思，“李首席果然热心工作，我深感钦佩。只是，这种污蔑圣主的案子，当是真理部办理，就不麻烦治安总部了。”

“此言差矣。”李闻珂不急不恼，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这画确实是污蔑了圣主，但现在看来这种污蔑只是疑似欺诈者用来引人注目的手段，我们都知道，手段不能等同于目的，所以这案子本质上还是欺诈案件。而且，”他指了指身后还在不停直播的机器，“凡部长的忠于职守我们都看到了，也感怀于心，但办案还要先看清本质，而不能仅被一时的激愤蒙蔽了心智，如果我就这样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推给真理部做，确实是会少一些麻烦，但治安系统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就会变成既无担当又无权威，我们以后要如何开展工作，又如何配合真理部的工作呢？”

凡甄还要说什么，圣徒开口拦下他的话，“既是如此，这案子就交由治安总部去查，希望治安总部早日给全乌亚源公民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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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跟着李闻珂进了办公室，只见他随手解开西装扣子坐下，便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龙华：“？”

足足看了一分钟的时间，李闻珂长叹一声，摆手，“干活吧。”

龙华打开智脑，“我让治安组抽最好的人去查。”

李闻珂又叹了口气，声音都比在索菲亚时低了八度，“有什么可查的呢？光感变色油墨以前也有过用于绘画的例子，只不过因为效果不好而没有推广开而已。这个迟薪为了报仇能做到这个程度，确实是煞费苦心了。”

龙华也不禁有点感慨，“在这个场合，一个人，用一幅画，逼着韦航不得不按着他的计划走，迟薪确实是一个冷静又可怕的复仇者。”

“是啊，只可惜，”李闻珂语气中颇有些惋惜，“韦航今天出了大多的丑，他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龙华关掉智脑，“那您的意思？”

李闻珂挑眉，“有必要一再试探我么？你的想法我几时反对过？”

龙华怔了怔，垂眉敛目，不再说话。

见他的肩膀似乎都垮了一些，李闻珂顿时又后悔自己话说重了，刚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便又听龙华低声道：“齐喑想见您，她说她要做迟薪的辩护人。”

李闻珂眨眨眼，再眨眨眼，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的脏话但没有一句是他的修养允许他说出口的，只得赌气道：“告诉她我不在。”

龙华望着地面，装作感受不到李闻珂的视线，“她已经在来总部的路上了。”

李闻珂看了他半晌，幽幽地道：“我这首席让给你们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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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喑见到李闻珂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做迟薪的辩护人。”

李闻珂单手撑头看着她，并不说话。

齐喑被看得摸不到头脑，一头雾水地看向龙华。

龙华望天，假装没看到齐喑脑袋上的一溜问号。

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进门时志在必得的气势就这么被李闻珂的不说话莫名其妙地化解了，齐喑只得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自己的诉求，只是气弱了许多，语速快了许多，声音小了许多，“我要做迟薪的辩护人……”

闹够了别扭的李闻珂终于坐正了身体，没接齐喑的话，而是问道：“这主意是你出的？”

齐喑立刻点头，“是我出的，和迟薪没有关系。”

李闻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要是继续说这么没质量的谎话，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齐喑语塞。

“话说回来，虽然代价过高，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计划。”李闻珂评价道，“只是你的加入，为这个计划增添了几分愚蠢的色彩。”

齐喑：“……”这算什么，人身攻击？职权骚扰？

李闻珂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齐治安官，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然会抓着错误的方向纠缠不休，甚至闹到了这个地步。”

齐喑张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

流放的暗示她看懂了，龙华的话也说得足够直白，但她还是参与到了这件原本与她无关的事里，李闻珂说她愚蠢倒也没错。

李闻珂将话挑明，“正因为迟薪的孤注一掷才让他有机会对着整个乌亚源说出他想说的话，但这也导致了他救无可救的下场。目前看来，迟薪如此决绝，大概率会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策划实施，而不牵扯其他人，那无论这件事上你参与了多少，都可以全身而退。这事发生在江尔，滨佳没有管辖权，无论这件事如何结案对你的晋升都毫无帮助，你现在搅进来不但不会有任何收益，反而还会惹祸上身，不是么？”

齐喑低声道：“……是……”

看开幕式直播时她就明白了，迟薪为什么突然回江尔，为什么说忙于工作无暇他顾，为什么后来再无联系，因为他那晚就已经想好了对策，还决定一个人扛下这件事，所以在回复的讯息中都在尽力和她撇清关系，不想拖她下水。而这也正是她冲动跑来治安总部的原因，也许……

李闻珂真诚发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主动来蹚这趟浑水？”

齐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见她我了半天都没有下文，李闻珂好心地替她回答，“你是在赌我和龙华会出手？”

齐喑迅速瞄了龙华一眼，不可否认，她心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

“越南平案或许让你产生了一些错觉。”李闻珂靠在椅背上，漠然地看着她，“你可能需要想清楚两件事，第一，我不是乌亚源的主宰，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力，第二，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欧兰德人的想法去得罪圣徒和真理部吗？”

齐喑僵住。

“高估自己，还低估乌亚源，这正是你愚蠢的地方。”李闻珂冷冷地道，“记住，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要挑战你无法改变的规则，活下去才是你在乌亚源的首要任务。”

李闻珂摆手送客，齐喑却不肯走，“阮齐不该死，迟薪也不该因为只是要替哥哥报仇就沦为阶下囚，是乌亚源艺术圈见不得人的潜规则逼着他走到了这一步，你总不能明知这一切还助纣为虐吧？”

李闻珂微笑，“在你眼里，我助纣为虐的事应该不少了吧？”

“呃……”齐喑确实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把话题拉回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迟薪他是个天才，你不能就这样毁了他！”

“迟薪是不是天才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闻珂笑得十分真诚，“你再掺和这件事，我就把你送回欧兰德。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你……！”

被捏住七寸的齐喑挣扎之下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龙华赶紧推了出去，生怕她真的惹怒李闻珂。

待龙华送完齐喑回来，李闻珂吩咐道：“找稳妥的人跟着这个案子，保证迟薪的安全。美协这次肯定要舍卒保车，小心韦家狗急跳墙。”

龙华顿了两秒，低声道：“您确定要保迟薪吗？”

李闻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齐喑在这件事上虽然莽撞无谋还爱不负责任地幻想，但是她说得没错，是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们逼着迟薪走到了这一步，如果韦航不这么贪婪，事情也没机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这种事，没看到也就算了，但既然看到了，我总不能宰了一个天才去为一群庸人助兴吧。”

“那真理部那边……”

李闻珂闭眼，用力按着眉心，“在索菲亚时我说这个案子是欺诈，圣徒没反对，真理部已经不好再质疑定性了。按着这个方向查下去，韦航肯定要成为弃子，韦胜蓝的绘画前途也不要想了，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也是民心所向。至于迟薪，把他搞成被世家欺压而无法出头的悲惨天才人设，再找点他平时信仰坚守又十分虔诚的证据，他工作的索菲亚之前不是礼拜堂吗，这些证据应该不难找，这些都做到，保他性命问题不大，先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不提阮齐和潜规则的事，把问题归结在韦航个人行为上，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真理部和美协应该都不会再深究。”

龙华心情复杂，“您在索菲亚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吗？”

李闻珂睁开眼睛，困惑地看着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难道我猜错了？”

龙华神色一凛，脸上再不见一丝表情。

“但是，这事涉及到真主的形象，真理部一定会向我们施压，只要迟薪不死，无论再怎么平衡都必然要得罪圣徒和真理部，我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李闻珂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你想救迟薪，可以，我救，但成本不能太高。”

龙华自然明白，这个成本，指的不仅是李闻珂自己，更是整个治安系统和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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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总部的动作很快，事情发生的两天后，迟薪案宣告审结，韦航被判幽囚十二年，他和韦胜蓝从此被禁止参与任何公共性质的美术活动，而迟薪则被判幽囚四年，韦航和迟薪都当庭表示服判。

在治安总部公布判决结果的当日，郁金香杯主办方发布公告，取消授予韦航的奖项。同时，江尔韦家宣布，断绝与韦航的亲子关系，韦航及其伴侣子女均与韦家再无关联。

轰动一时的污蔑圣主案就此告一段落。

凡甄却不这么想，“我说了这个迟薪必须死，李闻珂这是什么意思，拿我的话当耳边风？这是在挑衅我吗？”

圣徒安抚他，“你在说什么笑话啊，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挑衅你啊。再说，他这么处理已经算是得体了，也没引起更大的波澜，不是挺好？”

凡甄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他非要抢这个案子，我会处理得更得体。”

圣徒则是另有看法，“当时是全程直播，真理部去查的话，反而不好把握处理尺度。李闻珂向来是有分寸的，你看他这些年来强势归强势，但手从不会伸到我们这儿来，这也是当时我同意治安总部接手这个案子的原因。来日方长，我们也不需急在这一时，等迟薪他们放出来了，再处理也不迟。”

凡甄哼哼两声，勉强算是接受了圣徒的说法，只是他心里仍然感觉不舒服，“李闻珂现在是动不得，但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弄死他。”

圣徒点头，“他名声在外，卸任后李家新家主必然容不下他，没了李家的护佑，他不过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你宰割？”

凡甄听了这话心头大悦，又琢磨了一下，“那个下任家主李名一，之前深居简出的，接触不到，但最近这小子活跃得很，我也试着和他接触了一下，提前调教调教，免得他继任后再成为下一个李闻珂，他的任期可没有限制，那我们就不好办了。”

圣徒想了想，非常赞同这个做法，“如果能把他拉来我们这边，那就再好不过了。”

凡甄笑笑，“那就是个小屁孩，好搞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