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涿在费曼门前来回踱步。
他正要敲门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费曼站在门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衣襟略显散乱，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
“进来吧。”他轻声说。
明明知道有不速之客到访，却也保持这么松弛的姿态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耳光的痕迹，为避免被这张拉高人类平均颜值的脸蛊惑到，程涿强迫自己把视线发散到别的地方，嘴上应和着“好”。
屋内的陈设在过往的直播里暂未见过，果然费曼最少“狡兔三千窟”。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一个大明星却在天天居无定所地“漂泊”。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程涿扣了扣手，突然想到或许原因在于自己空手而来，不太符合社交礼仪。
由于费曼挨了一耳光这一事件在社会上的激烈发酵，程涿隐隐有种自己是来“探病”的心理暗示。
沿途也没想起来买个水果什么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主要是来慰问的，喏，送你个小礼品。”
程涿伸出手，掌心上放着一个纯黑色、边缘有些磨损痕迹的手机壳，是他刚灵机一动从自己的手机上扒下来的。
“呵呵，做旧款式。”他干笑着补充道。
“谢谢。”费曼礼貌地将“礼物”收了起来，并补充道，“我很喜欢。”
看来费曼是个懂得社交礼仪的人，多离谱的场合都知道讲场面话。
对着一个明显与自己的手机型号不符的二手手机壳都能闭眼说喜欢。
——程涿暗自腹诽。
费曼带着他进了房间，往中间那座黑色皮质沙发处走去。
在手势指示下，程涿有些拘谨地坐到了沙发中间。
“抱歉，先前拦住你，是因为有些情况没处理完。”费曼主动开口，声音轻缓，“我的事情，有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吗？”
程涿没吭声，却在心中默默对系统吐槽道：“真是个恐怖的男人啊，我就说他看不透吧，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很真诚呢。”
“……你在想什么？”费曼的头偏了偏，侧过来看向他，说话间递过来一杯水，也坐在了旁边。
费曼似乎有个习惯，就是讲话的时候会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
被帅哥盯着是一种很不错的体验，但程涿背后有点发毛。
他把水接过来时不慎与费曼的指尖相碰。
对方的指头很冰，骤然接触会令人联想到冷血动物。
“我在想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我消息。”程涿下意识地举杯喝了一口水，随口应道。
“抱歉。”费曼第二次表达歉意，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显出一种认真，“我暂时失去了对自己账号的处置权，并非有意冷落。”
“哦，我还以为你故意不理我呢。”
“你对我说了什么，我可以现在当面回复。”
“……呃，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和生活分享嘛。”
“比如呢？”
问这么细做什么！
程涿忍不住开始胡说：“比如《母猪的产后护理》和《宫保鸡丁的三种家常做法》这两本书我觉得很适合你所以分享给你。”
费曼轻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像自带有模糊的光影，那是一种虚幻性的柔软，如同手术刀落下前的麻醉剂。
“你喜欢我吗？”他低声问，“听说废话是讲给喜欢的人听的。”
“……啊？”程涿怀疑自己听错了。
话题是怎么被转移到这个方向上的？
他手抖着把水杯放下，动作的不稳导致水珠四处飞溅。
“是不是没开窗户，我好像有点晕……”他口不择言道。
不用扭头确认，晚风吹得窗纱扬起，帘幔摩擦玻璃的声音清晰入耳，后颈处还能体会到风的凉意。
他只是争取时间重启一下自己的大脑。
“突然觉得，我本能地给费曼贴标签的行为很危险。”程涿对系统感叹道，“带了有色眼镜看他怎么看怎么像渣男，有这种偏见存在，我自己也很难真诚待人吧。”
【现在是该复盘反思的时候吗？】
“你在走神。”费曼把自己的水杯也放到茶几上，碰撞声干脆而冰冷，他的语气没有过多的变化，但内容却让程涿大吃一惊——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你面对着我，却好像在和别人对话。”
好敏锐，好具体，好让人无法招架的描述。
“……”程涿呆了两秒，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是在想出门前忘了有没有锁门了。”
不行，赶紧打起精神来！
费曼现在的沟通状态好得过分，丝毫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假人感。
这也是让程涿屡次恍神的原因。
他找回思绪，同样真挚地问道：“那你呢，你讨厌我吗？”
“不。”费曼不假思索道。
“那为什么你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对待我呢？你很多次对我流露出异样的态度……”程涿没有隐藏自己的困惑，“因为第一次见面我救了你，还是任何其他的原因？”
“因为你很特别。”
“……那李涿特别吗？”
答题很快的费曼第一次可疑地顿住了。
然后，他蹙眉反问道：“……谁是李涿？”
程涿了然之余又不禁感到几分茫然。
他想到了上个世界。
十一也曾对他有过类似的表达，因为他来自另外的世界，所以特别。
但费曼所处的副本明显不具备怪力乱神元素，姑且算是个普通人的他能感知到那种玄乎的差异吗？
而同样来自异界的李涿似乎没有给他留下特别的印象，是不是说明这种“特别”仅存在于个体呢……
而且李涿都没被记住名字，是怎么成为助理的？
“李涿是你的私人助理。”程涿善意科普，“就是带我进来的那个人。”
费曼点头，再度启唇：“你们是朋友吗？”
“差不多吧。”程涿含糊道。
本来想直接说不熟，可是考虑到李涿刚刚才帮过他呢，翻脸不认人也不太好。
“看来他很在意你，你们的友谊很珍贵。”费曼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评价，收回视线，微微垂眼，“我没有朋友。”
捕捉到关键句，程涿立刻精神了。
他从沙发上蹭过去挪近了距离，一把扯过费曼的手握住，用自己最亲切的口吻说，“我就是你的朋友啊！”
终于进入“攻破心理防线-治愈心理创伤-引起对方依赖-使其坠入爱河”这条环线中的第一环了吗！
他兀自激动，费曼却不按牌理出牌——
“可我不想成为你的朋友。”
费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若单从字面上理解，这是一句直白的拒绝。
可是结合说话人的表情和语气，程涿很难不多想这句话的引申含义。
“救命，他在钓我！”他在脑内对系统说。
【哼。】
系统的回复有些奇怪，但程涿没有额外的心绪去应付了。
他只顾脑热之下反将一军：“那我也不想做你朋友了。”
“为什么？”费曼配合地反问。
“因为我想你爱上我。”然后让我攻略成功顺利离开这个世界。
程涿一脸认真，毫不羞涩，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样啊。可是我不会，你愿意教我吗？”费曼的语气自然得就好像他正在请教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爱嘛，简单得很！”程涿立刻拿出优等生的姿态指点道，“就是双方相互了解相互照顾，彼此欣赏彼此尊重……”
“原来如此吗，受教了。”费曼思索着点点头，对他温柔一笑，“我们现在算不算相互了解？”
“还差点，不过可以从相互照顾开始。”程涿厚着脸皮说，“嗯，比如，我举个例子，现在这么晚了，你家又这么多房间……”
“可以邀请你留宿吗？外面大抵会很危险。”费曼上道地接过话茬，“就住在这里吧，我希望你安全。”
“我举例而已。”
“我是认真的。”
……
程涿满心沉浸在喜悦中，只觉今晚顺利得不可思议，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又一颗炸弹被投放到网络的海面上——
沉寂了两日的费曼直播间突然打开了。
自从出事过后大家就没有见过费曼，据说是他背后的主要利益集团正在重组，直播相关的负责权还没有完全分扯明白。
无数蹲守直播间的人从第一眼的惊喜过后，很快发现屏幕除了心心念念的费曼外，还多出了一个陌生面孔，不是熟悉的任何一名工作人员。
渐渐地，有知情人士指出，那人正是片场“耳光门”事件的另外一位当事人。
尽管直播无声，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可是从二人亲昵的表现、放松的肢体上就能看出其关系并不一般。
这足够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可能是太多用户的涌入挤爆了服务器，匆匆开始的直播又戛然结束。
直播间的信号中断了，而最后一帧定格在一个极度暧昧的画面上——
从摄像头的角度看，两个人上半身交叠，腿碰着腿，一手在身前相握，凑近的距离几乎像是在亲吻。
更加强烈且混乱的舆论彻底爆发。
刚完成工作交接的后台部门还在紧急处理这场风暴。
内部工作人员有人焦头烂额，也有人对这突如其来的直播心知肚明。
而同样作为工作人员的李涿看着手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费曼，一个绝对恐怖的人。
谁能想到最猖狂的凶手活在24小时的监控下。
他根本对那些摄像头心知肚明……
李涿已经从最初那阵懵与惧中清醒过来了。
于是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比赛他根本没有可能赢。
意识到他从前把程涿视为最大竞争对手的事情有多可笑。
不管是系统的偏袒还是费曼的异常，无不彰显着那人的特殊。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场信息不对等的竞赛可能远不像他所了解的那样简单。
虽然放弃很逊，但是他不想再挑战下去了，不想顶着不属于他的名字做个陪跑的绿叶。
他的时间不能浪费在必输的赌局上。
听着一边费曼团队的分析与叫嚷，李涿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纹路，慢慢地后退，一步步退出了人群的范围，向楼外走去。
有那么一刻他放空地仰头回看，却恰好看到费曼站在窗边，静静地俯视着他。
冷漠的，面无表情的，带有杀意的。
李涿心里一颤，于是又一次回忆起血的气味和刀的触感。
不过这回他没有手抖，而是决绝地转身大步跑开。
如果说本来只是想出来透透气的话，那在体会过那道目光之后他已经变了想法。
听说初夏的季节最适合去看海……
关于如何离场，他只想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