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你冷暴力我？”

程涿说了半天得不到半个字回应，他忍不住冷笑一声，“觉得拿捏住我了是不是？小机器人学渣男那套，把人搞到手了就不珍惜？真让人心寒啊。”

程续走过来挨着他坐下，在脑中分析此刻应该使用哪一套方案回复。

那是很亲昵的话语，哪怕是对半个他说的，也让整个他体会到了美妙的悸动。

但是他选择说：“心寒是需要我再把你送回火场里暖一暖吗？”

程涿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他问：“你是怎么带我出来的？那个实验室现在怎么样了，那么一大堆烂摊子……哦，还有齐望呢？”

“背着你。”

“后续的事情会有负责的人来处理，那只是一场意外的大火，谁也不会找到你头上，不用操心。”

“……齐望没事。”

程续分别回复道。

“什么叫没事，他当时不在那个实验室里吗？”

仔细想想，或许正是因为本体不在所以才派一群分身去救他？毕竟齐望的能耐似乎很强，大概并不能被实验室真正困住。

那么重要的一个剧情点，本来能狠狠刷一波好感度，他却表现得很不好，一定在齐望心里扣分了。

程涿用手肘拱了拱程续，说：“我说真的，没开玩笑，我可能攻略不下齐望了。且可以预见的是，之后的世界我也会一直失败下去。”

程续扭过来静静地看着他：“你把话停在这里，是想让我问你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干嘛不直接问我为什么，还要多嘴说这一句？”程涿握紧拳头，“你如果诚心发问我才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原因。”

程续不敢对那个答案有所期待。

这具躯体的心脏自他接手过来就已经不再跳动了，不然恐怕会暴露出他的紧张无措。

作为系统时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机器的优越性一览无余，而人类的身体总是会出卖自己。

“为什么？”他刻意云淡风轻地问。

“你想知道答案需要跟我一换一。”程涿说，“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

“嗯。”

“机器人会爱上别人吗？括弧，我这不是在搞物种歧视啊，是我之前一直听人说人工智能的最大缺陷在于无法习得感情，啊，我这也不是把你和普通的人工智能相提并论的意思啊，只是想听听专业人士的说法，不喜勿喷。”

程涿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庄，语气一本正经，眼观鼻鼻观心。

他老实地等着，等到感觉马路边的野草扎在他裸露的脚踝上奇痒无比，于是没忍住挠了挠，才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笑声。

笑声很轻，混着夏夜的晚风悠荡了一圈儿，让程涿更痒了，还挠不着。

之前被程续扑倒后和他对视时的感受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导致程涿恼羞成怒道：“你笑尼玛？”

程续对此的回应是：“如果我有一具真实的躯体，此刻我会吻你。”

“……”

马路上时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偶然还有一两个骑电动车的行人靠近他们身后掠过去。

这些路人甲的出现帮程涿勉强克制住了在地上打两个滚儿的冲动。

他不回话，程续也不说话。

程涿把头埋在膝盖上，揪着地上的草去扔程续。

“我如果现在问你齐望在哪儿，然后冲过去找他展开攻略，算是当面NTR吗？”他边扔边说。

“……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儿。”

“妈呀，不会是吃醋了吧？”程涿抬起脑袋，反应故作夸张，他放低声音说，“说实话，你跟我搞到一起，有点像老爷家的小妾和长工在一块儿了……”

“……”

程续已经分不清自我，可程涿还将他视作两个人看。

这让他有些语塞，索性点了点头。

程涿扭过来盯着他的脸，而后捏住他的下巴一边端详一边皱起了眉。

“你为什么非要长这样？很帅我知道，但是有点影响到我抒发真情实意了。”

“你想让我长成什么样？”

“齐望那样。”程涿随口一答，“如果没有版权你用你自己之前捏的脸也好啊，那个天师一的，好歹让人有点想要上下其手的欲.望吧。”

程续对天师一的了解并不多，那大概是过往世界的一个系统分身。

融合系统后他虽然了解了不少东西，可虚拟世界的每一次重置会将旧数据场覆盖。

假如没有融合系统，或许在程涿离开这个世界后，他就也变成了被覆盖掉的旧数据场。

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或者是尚未发生融合前的系统，所知道的都并不是“规则”的全貌。

他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每一个数据场叠加起来，才是真正的“他”？

当那些数据场独立存在时，只代表某个阶段的“他”，因此才会在变化中被不断覆盖。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

但作为“齐望”的他，从有意识起就猜测自己生活在一个荒诞的半成品世界中，后来他果真验证了这个猜测。

他每天都感觉自己都像在跟他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作斗争——敌人并非是以杜院士为首的实验室党群，而是他所感受到的，被孤立、被隔离的无尽虚无。

他就是一个被困在虚假世界中的囚犯，怀抱着对另一个真实世界的人的庞大爱意，靠着总有一天与那人相遇的期待而苟活。

他为自己的“假”而痛苦，甚至自卑。

但或许，有时候真实并不意味着载体的切实存在。

当他得到了真实的情感，给出了真实的情感，于是他也从虚假中脱离出来。

他拥有了真，于是变成了真。

世界的判定会无法阻止地到来，也许当程涿不得不离开这里时，在他的现实世界里，他也希望能够拥有一具真实的躯体去拥抱他。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程续用手去碰程涿的手。

“我恨你是块儿木头。”程涿又拿草来扔他，“一定需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

“我想听。”

“你想听我就要说？哪有这么好的事。”

“作为交换，我可以指导你平安度过这个世界。”

好了，真被人拿捏住了。

程涿没有看程续，而是继续盯着草地，慢吞吞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听好了——我刚才扔你拔掉的草都是杂草，我本人是很热爱环保的，没有破坏草坪生态。顺带一提，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轻易勾引别人，因为本人比较专一。”

他先前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程续却只抓住重点不放，“你喜欢的人是谁？”

程涿沉默了半分钟，回答道：“喜欢郑伽。”

他不想让程续如愿后太过得意，奈何脑袋里想了一圈儿，任禀、常乙他们都壮烈牺牲，这个世界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也不剩下谁了。

“你喜欢打你的？”程续说。

程涿正色道：“有一点这方面的小嗜好。”

程续“哦”了一声，用力地捏住了程涿的手指，像玩玩具一样捏来捏去，最后握住了他的掌心。

“那之前骂你的时候，你都有爽到是吗？”

“你讲话怎么这么粗俗，谁教你的？”程涿挑眉，“我打人会更加爽到，你要成全我吗？”

程续面无表情，十分淡然地略过了他的这一话题。

但他的内心没有表现出地这样云淡风轻，在这个人的身边，幸福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紧紧是并肩坐在马路边讲一下没有营养的废话，他也觉得很幸福。

尽管判定很快就要开始，他会送程涿离开。

——但短暂的相伴，何尝不算共度一生。

程涿发现附近的霓虹灯光都变得特别亮，有时候还一闪一闪的，带点梦幻的味道。

“这个灯光感觉在敲摩斯密码似的，一会儿三长一短、一会儿三短一长的。”他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对程续道。

“那你看出来它敲的是什么句子了？”

“当然，我已经成功破译了。”程涿说，“它敲的是‘我是秦始皇，其实我还没有死，现在谁来助我起兵将获封镇国大将军称号’……”

“我们走吧。”程续站起身来，伸手扶他。

“干嘛，去找秦始皇啊？”

“我带你去找齐望。”

“现在找齐望说什么……我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他啊。”

程续安抚性地扣紧他的手，说了句：“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帮助你。”

程续说得笃定，程涿却心里打鼓。

难道这个世界的攻略目标喜欢做慈善吗？

他如果要平安离开这个世界，可是需要齐望去死的。

总不可能连这个也答应，那凭什么，都愿意为他去死，难道不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了？

尽管心中疑惑丛生，但出于对系统的信任，程涿还是顺从了，他也确实有话想对齐望立刻解释清楚。

程涿怀着一种类似于偷.情后戴着奸夫要和丈夫摊牌的紧张心情，跟着程续到了学校。

二人在后门的监控死角翻墙溜了进去，程续领着他一路走到了三食堂。

大半夜的，齐望当然也不会在食堂里吃饭，所以程涿猜测，程续大概率是要带他上到四楼——他们学校的三食堂只有一到三层是名正言顺的食堂，四楼五楼被征用为计算机教室。

果然如此，他们在漆黑的四层计算机教室里停下。

程涿环顾四周，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他小声问：“齐望呢？”

“在你面前。”程续回答道。

他的面前……

是一台无人操作却正在开机的电脑。

一秒钟后，电脑上自动打开了空白文档。

键盘没有被敲动的痕迹，但文档上缓慢地出现了一句问候：

程涿，见字如晤。

一瞬间，齐望的脸就好像呈现在眼前似的，程涿不禁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