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一下全黑了。

又停电了。

宋彩正在跟客人介绍新款轻薄羽绒服，这一停电，什么都看不到。方晴赶忙拿出大功率的电筒。还是比不上电灯，客人看不清做工，一件羽绒服七八百，哪儿能随随便便就买。客人摆摆手，走了。

“您注意脚下。”宋彩打着电筒，送客人出去。

整个商贸城都停电了，今天下雨，天色阴沉沉的，商贸城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这个月算上今天都停电五次了。”宋彩不高兴，瘪瘪嘴，“没电，根本没法儿做生意。姐，我们这个月营业额肯定不好看。”

兴许是快过年了，有种“过完年再说”的心态，方晴心态比较平稳：“停不停电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愁也没用。整个商贸城都停电，都做不了生意，放宽心。”

进入1999年的第一个月就不太平，三江出奇的冷，气温一下掉到0℃，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夹雪，寒气一丝一丝地钻进皮肤里。

本地新闻播报因为寒潮，全市的电热毯和取暖器的销量创下历年新高。这也就导致用电量激增，为了保证春节不停电，只能在春节前一个月轮流停电蓄电。

收银台下面放着一个小太阳取暖器，还有余温，她推出去，让宋彩暖暖手。方晴怕热不怕冷，都扛不住，十几来年第一次主动戴上围巾。

“冷死了，冷死了。”陈年年搓着手进来，听见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就知道是她来了。

陈年年是最不会亏待自己的，寒潮一来，在店里安装了空调，暖风一开就是一整天，在里面待久了再出来，个个都是红苹果。

“早知道要经常停电，就不安装空调了，都没用过几次。”陈年年对停电意见最大。第一次停电她没说什么，第二次停电，她直接找到经理室拍桌子要说法。太彪悍了，经理看见她就绕道走。

方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年年喜欢没事跑来她这里。起初，宋彩以为她是来刺探敌情的或是来捣乱的，对她有些防备，但后来发现陈年年不怎么看店里的衣服，每次来都是说几句话，待十分钟就走。

“你干什么呢？”陈年年把电筒掉了个头。

刺眼的白光晃了一下方晴的眼睛。

“织围巾。”

陈年年伸手找方晴要围巾，她想看，方晴没给：“我还在学，织的特别丑，你看了肯定要笑。”

陈年年哼一声，如果真的特别丑，她当然会笑。

方晴已经摸索到了跟陈年年相处的正确方式——有话直说。陈年年这人要强，掐尖，嫉妒心强，但她一个优点，只要不是攻击她的话，再不好听，她不往心里去。

“灰色的啊，肯定给你老公织的。”陈年年说。

她一直在这儿说话，方晴静不下心，把针线往收银台里一推，说：“你又知道了。”江铮下个月生日，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你老公呢？你在这儿看店，他不会在家睡觉吧。”

“去浙江了。”

陈年年啧啧：“你也放心他一个人出去。”

怎么不放心？现在治安比前两年好多了，最近抢劫火车的新闻都没听说了。又一想，陈年年不是这个意思。

方晴笑了笑：“放心啊，他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出去办事。”

陈年年翻翻白眼，真是个天真的：“那能一样吗？以前人家叫他小江，现在叫他江老板。你们家江铮长得挺帅的，兜里有点钱，知道多少女的往上扑吗？大老板她们够不上，这种小老板才是她们的目标。”

方晴说：“江铮要是愿意让人扑，我还能把他锁起来？”

“哟，原来你这么狂野。”陈年年捂着嘴笑，笑完了，说，“就算你不担心，你也要让他绷紧弦。”

“别误会，我没有挑拨你们两口子的意思。我见得多了，给你提个醒，男人有钱就变坏，发家之后抛弃糟糠之妻的一抓一大把。”

宋彩越听越生气：“陈老板，江哥不是这种人，您也盼着点人好吧。”

陈年年一笑，带着同情和嘲讽：“小妹妹哟。”

陈年年还没走出店门，宋彩等不及跟方晴说：“姐，别听她挑拨。”

手电筒的光太刺眼，方晴关掉手电筒，点上蜡烛。她对宋彩笑了笑：“估计还有一个多小时来电，这会儿不会有生意了，你坐着休息会儿。”

江铮这次去浙江是源于去年年底那次广州服装业大会，他认识了不少业内的行家。浙江有一家服装厂经理跟他相谈甚欢，回到嘉兴后，邀请江铮过去参观。

江铮去了三天，每天晚上都掐准方晴关店回家的时间打来电话。他事无巨细，什么都讲给方晴听，他吃到了东坡肉，跟外婆做的红烧肉味道差不多，宾馆做清洁的阿姨每天见了他都要问他一次是从哪里来的，这家纺织厂规模不小，经理想转型做服装等等。

方晴看了眼时钟，快十一点了，江铮还没打来电话。她给江铮宾馆房间打电话，没人接。又发了信息到他的bb机，十几分钟过去，江铮没回电话。

应该还在外面应酬吧。

做生意哪儿有不应酬的。

方晴说服自己，不管了，睡觉。她躺下去，没有睡意，又坐起来，再给江铮的房间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胆儿肥了，江先生，都快十二点了，还在外面晃。”方晴对着电话自言自语。

电话响了。

方晴立马接通，一听到那边传来江铮的声音，不等他说第二句，她噼里啪啦地说：“知道几点了吗？你打电话过来，外公外婆吓醒了怎么办！”

说完，才发现那边声音嘈杂，有歌声，“你在夜总会？”

江铮费力才听清：“借的夜总会前台的电话，严老板喝多了......一家宾馆......我过来接......这边太吵了，我听不清，明天给你......”

方晴还没听完，那边挂断电话了。

方晴带着一肚子气睡着的，她以为会睡不好，没想到一觉睡到九点过。外婆又来敲门了，小江打了三次电话了，醒了没。

方晴正要起，又躺下了。她想让江铮打五六七八次电话，让他体会到她昨天的感受，再慢悠悠地接电话，但是无奈外婆一直敲门。

“起了。”

电话声又响了，方晴瘫在沙发上接。

“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那边的声音有些急。

“没事不能打电话找你？”

江铮一听就知道方晴不高兴：“严老板跟我一家宾馆，昨晚上他在夜总会喝多了，跟人打架，他们叫我过去接他。我没去喝酒。”

好一会儿，方晴才出声：“哦。”

江铮低低地笑：“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知道了。”

“我明天去上海，晚上坐火车回来。”

“哦。”

江铮回到的那天，天放晴了，提着的特产逃过一次风雨攻击。外公喜欢吃芡实糕，外婆喜欢蝴蝶酥，他还买了金华火腿。老板看他是外地人，细心地跟他讲这块怎么吃，那块能和母鸡放一起煲汤，味道鲜得掉舌头。

放下行李，江铮没休息，去了店里。

方晴这两天心情不好，提不起劲，不过，她也没忘了送给江铮做生日礼物的那条围巾。在方雨手里那么容易摆弄的针和线，怎么到她手上就不好驯服了。

“江哥回来了。”宋彩说。

江铮一进门就看到方晴往收银台的抽屉里放什么，他装作没看见。

“刚回来也不休息。”方晴坐着，仰头看他。

江铮拿出一盒蝴蝶酥，方晴爱吃，她压了压嘴角：“放桌上吧，我等会儿吃。”

江铮跟她讲浙江之行的收获，有三家服装厂谈下来了，今年会给他们供货。

谈到正事，方晴是能把杂事抛在脑后的：“按照这个量，加上沈哥、飞悦的货，我们吃不下，是不是就能把批发生意做起来了。”

他们偶尔也做批发，但都称不上规模。批发生意能做起来，就是真的站稳了。

两人聊了很多关于新的一年的规划，看他们有说有笑的，宋彩就放心了。江哥方姐是她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她希望他们一直恩爱下去。

晚上洗漱完，方晴坐在梳妆台前擦脸，去过一次美容院，她对自己这张脸的保养上心了。

江铮洗完澡回来，关上房门，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礼物。”

“不是给了蝴蝶酥吗？”

“这才是给你的。”

方晴打开看，是一瓶香奈儿的香水，她喷了喷，好香。

江铮俯身在她耳边：“还生我的气？”

方晴望着他，说：“一开始是，后来不是，我生自己的气。”她觉得自己不该患得患失，很没出息。

江铮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说：“不知道为什么，你因为我生气，我有些高兴，你说你气自己，我倒心慌。”

“都说你长得好看，多的是喜欢你的，你心慌什么。”

“那还真是，有个女孩子半夜还在给我打电话。”

方晴瞪他，抿紧了唇，不说话。

“好像姓方。你本家，认识吗？”

方晴没忍住，还是笑了，踢他一脚：“神经。”

江铮笑着抱起她上床，说：“以后我们一起出去，行吗？我说我结婚了，那些老板还不信。以后有你在，我也是有老婆的人。”

方晴捏捏他的耳朵，捏捏他的脸：“店怎么办？”

“再请一个，反正迟早也要加人。”

守店太久，方晴早就觉得无聊了，每天都做差不多的事。她有时候会怀念第一次去广州的那几天，虽然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担惊受怕，但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能接收到新信息，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方晴点点头：“那就等过完年。宋彩也练出来了，起码能顶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