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日子跟飞似的，离春节越来越近。

要送给江铮的那条围巾还在施工中，他17号过生日，还有十天，方晴自己估计以她的速度，加急也许能赶上。她织围巾也不藏着了，为了赶进度，在江铮眼皮子底下，她都在织围巾。

江铮看着围巾上葡萄大的洞，由衷地赞美老婆你手好巧，老婆辛苦了。

除夕前两天，江铃和熊军回来了。

江铃想儿子，先回了熊军家。熊军的弟弟熊林在三江酒厂下面的一家分厂上班，分厂在临近的镇上，熊林平时都在厂里，春节放假比熊军早一天回家。

江铃和熊军进屋了才知道弟妹苏勤怀上二胎了，都五个月了。四个月的时候，苏勤在单位跌了一跤，差点流产，医生让她卧床修养，从那以后，苏勤请了病假，没去上班了，在家保胎。

苏勤坐在沙发上，身上搭着厚毛毯，脸色不太好，人有些浮肿，说话有气无力的：“我身上没力气，就不起来招呼大哥大嫂了。”

江铃和苏勤妯娌之间一直相处得不错，江铮来看全全的时候，也悄悄问了全全，全全说二妈给他做好吃的。

“都不知道你怀孕了，你们两口子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带点补品回来。你看你的脸色......这一胎比怀小美辛苦吧。”

“差点流产了，妈去问了道士，说是七个月之前不能说，这才没告诉你们。嫂子，是个儿子，我们找熟人问过了。”苏勤摸了摸肚子，满足地笑了。

熊军和熊林在楼道里抽烟，熊军说小苏看起来情况不太好。熊林眉头皱得死死的，吸了口烟，哥，我命里是该有儿子的，老二是个儿子，又说，我们小美以后有哥哥弟弟一起给她撑腰。

江铃从服装厂带了不少衣服回来，都是瑕疵品，卖是卖不出去了，但是改一改，完全能穿。她从中选了四五件最好的衣服给苏勤，答谢她帮忙照顾全全。

“就是不知道你怀孕了，按照你平时的身材拿的。只有等你生了再穿。”

苏勤摸着一件棉衣，用料扎实，看着就知道质量好：“嫂子你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我还得谢谢你，要是没全全，也招不来弟弟。”

全全玩着新玩具，不知道妈妈和二妈在说什么，只听到他的名字，他冲着她们傻乐。

小美坐在妈妈旁边，嘴巴撅得上天。

除夕前一天，方晴终于织完最后一针，围巾竣工了。她取下毛线针，抖了抖围巾，这个成品......还是能看出来是围巾。

“好看吗？”她问。

宋彩点点头：“很......别致。”

方晴懂，这就是难看的意思。不管了，能及时完工已经达到她的极限了。她像模像样地给围巾打包，还去商贸城负一楼的礼品店买了盒子和彩带。

从这天下午起，两家店就放假了，初四开门。方晴让宋彩初八来上班，宋彩老家远，路上就得花一天时间。

方晴和江铮手拉着手回家，开店以后，头回在白天回来。走到巷子口，遇上圆姐和马哥，他们也休息了，回老家过年，互道一声新年好。

放假的孩子们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嘻嘻哈哈。

院子门口，李婷拿着锅铲指挥小姨夫贴春联、贴福字。小姨夫贴几次都没贴正，邻居笑话李婷，真是快过年了，都不发脾气了，要是以前，你们家老吴早被你骂飞了。

“我平时脾气也很好的，你们只看到我发脾气了。”李婷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当然心情好，他们在油轮上工作的儿子初一就到家了。快一年了，终于要见到儿子了。

一回头看到方晴和江铮回来了，让江铮过来接班，她要回厨房了，灶上还炖着肉。

“又买的什么？”李婷看到方晴提着礼品盒。

方晴不让她碰：“秘密。”

除夕那天要去婆家过。

方晴不太想去，醒了之后赖在床上不起来。这二十多年都是在和平巷过除夕，跟家里人一起看春晚，放鞭炮，放烟花，突然这一年要去别家过，她从心里还没适应。

外婆怕她犯倔，跟她说：“小江天天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在媳妇儿娘家尽孝，他妈妈想着就够难受了，过年过节就该去那边。”

江铮五点过起床去菜市场抢肉抢菜，把过年要吃的肉买齐了。他跟方晴一起吃了小笼包，拿上年前做的腊肠和腊肉，骑车去宁都花园了。

开门的是江铃，她昨天晚上就过来了。

全全在她背后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一笑就露出缺掉的下门牙，说话还漏风：“舅舅，舅妈。”

“全全脑袋怎么了？”江铮问。

全全的额头上包着纱布，江铃摸摸他的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昨天吃完午饭，大人们都休息了，全全和小美下楼玩了，江铃在客厅改衣服。突然，全全和小美都哭着回来，两个孩子额头都受伤了。江铃和熊军赶紧把两个孩子送去医院，幸好只是皮外伤，全全额头缝了三针，小美额头缝了四针。

等两个孩子不哭了，仔细问过，才知道他们跟楼上的冬冬打架了。冬冬说小美妈妈要生弟弟了，以后就不要小美了。小美打冬冬，但她人小，打不过，全全就帮小美，第一次把冬冬打跑了，结果，冬冬带了一个上三年级的帮手，全全一看打不过，就拉着小美往家跑，在单元门口跌倒了，双双磕破额头。

“不知道他弟两口子怎么想的，非得要个儿子。前两次怀孕，第一回查出来不是儿子，五个月，打了，第二回，是儿子，流产了。这回是第三回了，一直躺在床上保胎。”江铃摇了摇头，“小美悄悄问我，‘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心里酸得很，才四五岁的孩子啊。不过是熊军兄弟的家事，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赵丽快从卫校毕业了，去年年底开始在医院实习，上个月轮转到妇产科。

“三四个月就开始保胎了？她多半是习惯性流产。这孩子生下来能健康吗？”

“你一个小姑娘家谈什么生孩子，健不健康不关你的事。”魏三妹往赵丽嘴里塞了两瓣橘子。

魏三妹不喜欢听江铃讲她婆家的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鸡毛蒜皮。

四个子女中江铃是最了解魏三妹的，她低头笑了笑，不再继续往下说。

江铃站起来：“我去厨房做饭吧，还有什么要做的。”

家里的保姆也放假了，走之前备了一些菜。这天早上，魏三妹临时买了一只鸡，准备红烧，还买了一条鲈鱼来清蒸。

魏三妹说：“鸡还没剁，去把鸡收拾了吧。”

方晴一看江铃起身了，也打算去厨房帮忙，一听是剁鸡，她又坐下来了。

“大姐，剁鸡这种活儿就让江铮和四弟去做吧。这也算是体力活儿。”

牌桌上的亲戚“哟”一声：“小方使唤老公蛮顺手的，小铮看着大高个，还是怕老婆的。”

牌桌上的亲戚和邻居们都笑起来。

魏三妹跟着拉了拉嘴角。

方晴嗑着瓜子，笑盈盈地说：“你们是没看江铮使唤我做事的时候。我这哪儿叫使唤，本来男人力气大，剁鸡剁鸭剁排骨，让他们做，几下就做完了，还不会剁得稀巴烂。”

江铮和赵言在书房聊天，江铮跟赵德伟关系很差，但对下面两个姓赵的弟妹没有芥蒂。赵言出生后，家里就有了四个孩子，赵言跟赵丽就相差一岁，魏三妹照管不过来，赵德伟是不管小孩的，江铮和江铃就轮流照顾赵丽和赵言。

赵言一直到上小学都是跟在江铮后面跑的。后来，江铮去了青岛当兵，跟家里的联系就很少了。

赵言再见到江铮，只觉得二哥冷漠威严，不好亲近。

江铮也不知道跟赵言聊什么，他们性格大相径庭，也没共同兴趣爱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书房安静得尴尬。

“你在考研究生？”江铮先开口了。

赵言说：“对，还是我这个专业的。”

江铮听出点别的意思：“这个专业不好吗？记得是考古，是吧。”

赵言点点头：“不是不好，是爸爸觉得不好，他想让我换个专业。”赵德伟还提了一条路，出国留学。

江铮想了想，说：“你自己觉得好就行，反正书是你在读，什么专业读到博士，也算是顶尖人才了，也不怕找不到工作。”

江铮没上过大学，不知道现在大学里的情况，他能拿出来说的就是就业。他看了看赵言，这个读书人脸上没有表现出对工作挣钱的鄙视。有些读书人接受不了读书升学为了工作挣钱这个事实。

江铮这些话也没什么新奇的，但江铮是赵言这半年遇到的为数不多支持他继续本专业的人，爸、妈、三姐还有一些同学都在劝他放弃，他自己都差点动摇了。

方晴打断了赵言的感动，把江铮叫出去剁鸡。赵言跟着去了厨房。江铮先磨刀，再剁鸡，动作潇洒利落，一刀下去，稳准狠。十分钟不到，一只大公鸡变成一堆鸡块了。

江铮回头看了看，赵丽一看就知道二哥在找人做事，赶忙溜了。江铮把赵言叫过来，让他收拾菜板和台面。

魏三妹忙说：“菜板是实木的，重，小言拿不动。”

江铮觉得好笑，不想多说，和方晴走了。

听到背后魏三妹让赵言放着，她来，赵言不愿意，在魏三妹“哎呀哎呀”的声音中，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赵德伟白天在厂里和留守的工人一起吃饭，傍晚才回到家。来打牌的亲戚下午已经走了，晚上就只有自家人。

魏三妹跟赵德伟夸赵言也懂事了，知道帮家里做事了。赵德伟眉头一皱：“你要念书就好好念书，家务事有人做，不需要你做。在这些事上面花时间，不是孝顺父母的方式。”

本就沉寂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江铃和江铮是最淡定的，该吃什么吃什么，就当没听见。方晴正在吃红烧鸡，被辣椒呛到，不敢咳出来，硬生生忍下去。

她余光瞥到赵言，他满脸通红，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愧。

一顿饭艰难地吃完。没等到春晚开播，方晴和江铮就准备回家了。他们等着电梯上来，江铃熊军抱着昏昏欲睡的全全也出来了。

江铃和方晴对视一眼，都如释重负般地笑了。江铃说：“你在我们家久了，就会知道这种笑话多的是。你就当没听见，没看见。”

两人回到和平巷，整条巷子都是任贤齐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外公指着任贤齐说他是不是唱伤心什么洋的那个？

小姨：“太平洋。”

外公：“太平洋有什么好伤心的？”

外婆嫌他吵，都听不见歌声了：“你管太平洋伤心什么，吃你的瓜子。”

方晴进屋连包都没放，就问：“赵本山出来了吗？”

小姨：“回来得这么早啊。”

外婆：“没有，下一个是巩汉林和赵丽蓉，他们两个的小品也好笑。”

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一直到元宵节，到处都能听见孩子们在念这句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