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待了两天，参加了三次业内聚餐，去了五家服装厂，方晴明白了做批发商比他们先前预想的难。

有一种单干的被称为“游击队”，因为资金少，能拿到的产品少，这种是走不远的。方晴和江铮比“游击队”强一些，有店铺，有零售支撑，但也属于抗风险弱的一类。

酒桌上烟雾缭绕，坐在对面的一个大批发商的脸藏在烟雾下，添了几分威严，令他的话神圣如同圣旨：“做批发想赚钱，两条路。吃厂家促销囤货，加价出货，这条路风险大，有胆子玩得起就玩。求稳的，就做二级批发，找一级拿货，只负责出货，风险小，利润小，要是遇到一级压价，自求多福。”

方晴觉得她和江铮骨子里是喜欢冒险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会求稳，但是她和江铮一起，互相有依靠，他们会选择冒险。

去年年底江铮来杭州口头谈好的三家厂子，其中一家在春节前倒闭，隔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看到里面纸箱、塑料袋撒了一地，能想象出关门跑路时是多匆忙。这家服装厂的老板欠了另一家服装厂老板七十多万。

“你们运气好，没被他骗，跑的前一天还在跟客户打电话，骗客户给订金。现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能偷渡出国了。”

谈好的三家变一家，剩下的那一家听到风声，逮着机会不手软，要他们多拿货，但给的促销优惠压得低，粗算下来，他们给厂家白打工。

方晴有些焦虑，但江铮比她放松，似乎另有成算。

离中午吃饭还有一会儿，也不知道吃什么，两人在路上闲逛。方晴对杭州的第一印象很好，秀美，这是她不丰富的词汇量里第一个蹦出来的。秀美的城市，跟三江的粗放截然不同。

路边一个小摊卖葱包烩，没吃过，买了一份，前面有一家卖生煎包，方晴看着也新鲜，在三江没有卖生煎包的，方晴之前都不知道包子还有这种做法。他们一直走到一家面馆，将近十二点，终于坐下来，点了一碗片儿川，一碗大排面。

方晴咬了一口生煎包，被汁水烫得吐舌头：“味道还行，比我调的馅差点儿，回去我也能做。”

江铮要了两只小碗，两碗面他们分着吃，两个味道都能吃。

江铮的bb机响了两次，他回完电话，跟方晴说明天一早坐车去宁波。江铮去年没白跑浙江，编织的人脉网络起了作用，宁波那家纺织厂已经转型成为了服装厂，因为刚起步，急需在业内咬下一块市场。

方晴心定了，整个人都活泛起来，脑子也开始转动，“下午也没事，我们去游西湖吧。”

坐车到了西湖，天下起小雨，西湖湖面上飘来一层雾。

“下雨了，什么都看不到。”方晴有些失落。

划船的船家听了笑起来：“小姐，没听过一句话吗？晴西湖不如雨西湖，两位运气好，下点小雨，西湖才是最好看的。”

“真的？”方晴趴在船窗往外看，烟雨朦胧中能看到一点水，一点山，宛如一副水墨画。

船慢慢地在湖面上划行，船家看他们是外地来的，热情地充当导游：“看到那边山上那个尖了吗？是雷峰塔。”

“关白娘子的地方！”方晴说。

《新白娘子传奇》一度风靡大江南北，没几人不认识赵雅芝和叶童。方晴一直以为叶童是男的，后来电视台重播《新白娘子传奇》，江铮说叶童是女演员，反串的许仙。

雅丽服装厂业务部经理顾子俊，是方晴见过的最瘦的人，穿上绿色衣服就是一根竹竿。顾子俊跟江铮有几分交情，两人说起话来不至于从头开始寒暄。

江铮在服装业已经泡成老油条，顾子俊是从车间做起来的，掌管业务部后，也每天都要下车间，两人一聊就收不住。关于服装的面料做工这方面，方晴没有江铮下功夫，江铮和顾子俊聊着，她听着，不至于无聊，也说不上入迷。

虽说到了人家的地盘，但是晚上是方晴和江铮请顾子俊夫妇吃饭，地点是由顾子俊订的。包房门打开，顾子俊夫妇笑容满面地进来。顾子俊瘦成竹竿，顾太太体态丰满，她比顾子俊大五岁，但是看着比顾子俊年轻。

顾太太跟方晴像是一见如故，顾太太没跟顾子俊坐一起，坐在方晴身边。

顾太太问：“我们两个谁大谁小？”

方晴说：“我是73年的。”

顾太太笑：“跟我小妹是一年的，我64年的，比你大了十岁了。”

“顾太太你不说，都看不出来。”

顾太太在交际场上走惯的人，哪儿能看不出来方晴是真还是装的，她拉起方晴的手，说：“小方你真会哄人。看看我的眼角，皱纹多的咧。”

方晴真凑过去看：“皱纹在哪里，怎么没看见？顾太太对自己要求太高了，皮肤这么好，哪儿有皱纹。顾太太用的什么保养品，保养得这么好。”

顾太太掩着嘴笑眯了眼：“我是从来不用保养品的，我有个在美国的表姐，跟我说最好的保养就是心态要好，心情好了，你的状态，你的皮肤都会好，比涂脂抹粉强多了。”

顾子俊听着插话道：“小方，这个我能作证，我们家太太不用那些瓶瓶罐罐的，她一贯心态好。”

江铮适时举杯，敬顾子俊夫妻。

这是方晴第一次从顾太太嘴里听到她在美国的表姐，接下来她还会听到在英国的堂哥，在法国的表弟。

“还好我今天跟老顾来了，小方，真可惜你不能一直留在宁波，我好久没跟人这么聊得来了。”顾太太拉着方晴的手，看着真像是依依不舍。

顾子俊笑道：“平时让你陪我出来吃饭，三催四请都不行。”

顾太太也笑：“要不是你说江老板带了太太过来，我还不来呢。”

江铮又敬他们夫妻一杯：“这次我也是托了我爱人的福，才能请到嫂子。”

顾太太得意道：“可不是。我都是看在小方的面上。”

一桌人都笑起来。

顾太太贴着面膜，躺在浴缸里，伸伸手脚，全身都舒服了。顾子俊坐在浴缸旁边，给她捏肩膀。

“他们要拿15%的促销优惠，你觉得这笔生意能做吗？”

顾太太闭着眼睛，享受按摩：“生意的事我不懂，我就觉得能把自己老婆带出来谈生意的，比那些喝点马尿就要去夜总会找小姐的强。”

“就这？太武断了吧。”

顾太太白他一眼：“是你问我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两口子是真感情好，不是拿太太出来当门面。

顾子俊还有一点不满：“他们拿货不多，算上这个优惠，我们挣得少了。”

顾太太拿下面膜，闭着眼睛拍脸：“你倒是想一口吃个大胖子，请那姓王的把宁波的夜总会玩遍了，他找你拿几件货了？我们转型晚了，沿海这一片多半没我们的市场了，往内地走。”

第二天方晴和江铮再去雅丽厂，进展就顺利多了。两边都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最后拍定了15%的优惠。

方晴看中了雅丽厂新出的运动装，另跟顾子俊谈了一笔生意。八十年代全国兴起过一阵运动装潮，后来就悄无声息地没了，邻近千禧年，运动装又开始成为一股流行趋势。不过，方晴看中的不仅仅是流行，而是运动装在很多场合都能穿，适应范围广。

回到三江一周后，宁波和杭州发出的货到了。江铮坐上潘子的车去高速路口接货。江铮打算买一辆面包车，带着样品出去跑生意也方便，现在还没选好。他包了潘子的车，平时用不上，接货的时候用。

潘子不想收钱，江铮不跟他废话，不收也得收。

方晴把运动衫从大包裹里找出来，她让宋彩和于雪选六七件挂在店里，又选了两件给模特穿上。

“哟，去浙江弄来的新货？”陈年年掀开模特上的运动衫里外看了看，“版型不错，好卖吗？”

方晴去年还藏着掖着，后来才知道多此一举，这行没什么秘密。

“你每天都要来几趟，你觉得呢？”

陈年年也不藏着幸灾乐祸：“我还以为你进什么都卖得出去。也有看走眼的一回。我还想呢，你要是卖得好，我就跟着进。”

也亏她说得出口，方晴懒得搭理她。

路遥知马力，陈年年的花间开到今年，方晴也看清路数了，别家卖的火的，陈年年就紧急跟进，她总能找到更便宜的同款，当然，质量就不能相比。她不囤货，这批货卖完，马上上下一批，花间的更新换代很快，这倒也吸引了一批固定顾客。

陈年见没人搭理她，踩着高跟鞋，悻悻地走了。方晴去整理被她弄乱的运动衫，她看着模特，忽然有个主意。

方晴去三江大学的体育学院找了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穿上店里的运动衫，出去发传单，羽飞做新春大酬宾。

当然找到学生来做兼职没有那么顺利，方晴一度被当成骗子，还被学生告到辅导员那里。办成这么一件小事就费了老大力气，个中艰辛就不多说了，好在结果是令方晴满意的。

运动衫老少咸宜，穿着又舒服，到了四月份，已经是店里最畅销的一款衣服。

江铮和方晴商量后，花了5400块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原车主欠债，急着用钱，江铮把车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定这辆车有六七成新，他们捡了个小便宜。

有了面包车，江铮不常在店里了，他开着车走遍了周围的乡镇，一开始没拉到几个客源，人家不信他。江铮就一点点跟对方磨，帮他们做些事，搭上交情。但这种方法效率低，方晴给他出了个主意，把他们上过电视的画面打印出来，贴在车上，人家一看，被电视台采访过的，可信度就上去了。

为这，他们请电视台的秦记者吃饭送礼，秦记者心里是不愿意的，不是一顿饭的问题，几顿饭都不行，要从那么多带子里找出拍过他们的那一期，挺麻烦的，不过，也许是方晴他们运气好，摄影师拍过照片，还留有底片，不用找带子了。

有几次江铮晚上赶不回去，就找了个服务区睡在车上。他没敢跟方晴说，方晴也没说她猜到了，默默地在车上多放了一条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