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海城已是早上八点，几乎刚关闭飞行模式，陈越就接到了电话。

“啧，咱可能得在机场这边等会儿，车堵在路上了。”陈越挂断电话，对沈默说。

沈默微微摇头，纤细的手指将口罩绳勾至而后，只露出一双眼：

“没事，能准时去试戏就行。”

“应该能，”陈越边扭头边说，“快到了，耽误不了多久……”

看到沈默戴好的口罩后，他微愣了下，开口道：“你就这样？”

沈默被他问得一怔：“怎么了吗？”

他从来都是这样戴个口罩就出门的啊。

“有帽子吗？”陈越有点忧心忡忡，“戴个帽子吧，咱们这个临时行程没准备的，最好别被认出来了。”

沈默只觉得他忧思过度，他拿起手机，对着黑漆的屏幕照了照自己：“就半张脸而已，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来吧……”

然而这话出口后不到十五分钟，他就被自己那认知不全的人气狠狠打脸了。

从廊桥出来后，陈越领着带着沈默往机场的VIP休息室走去。

就在陈越在前台处办理时，沈默随意转了转头。

忽地，流离的视线猛不丁被不远处的一张广告灯屏攥住——

那是他几天前在意大利拍的一组代言照，没想到竟然如此迅速就出现在了国内。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沈默第一次在机场看见自己的照片。

还这么大一张。

他心里其实有点小羞耻，但手上却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机。

摄像头诚实地对准广告屏，咔擦一张。

小小纪念一下。

就在沈默拍完的下一秒，耳边同样也传来了一阵咔擦声。

他下意识看去，发现是一个举着手机的女孩，站在自己稍微斜前方一点。

她的屏幕中，拍下的竟然也是自己的那张广告灯屏。

兀地，女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楞楞地转过头。

沈默躲闪不及，和女孩径直一个对视。

“……”

二人相顾无言了好几十秒。

突然，女孩低头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眼前之人。

似乎反应过来了：“啊——沈，沈，沈……”

她的声音因惊讶而放大，吸引来周遭不少路人的视线，皆朝她手指所指方向看去。

所指那头，正是逮着黑色口罩，怔在原地的沈默。

沈默虽然戴着口罩，但颀长的身形十分惹眼。

再加上露在口罩外的那双标志性的清澈杏眼，几乎没两秒钟，人群中就发出了又一声惊呼：

“是沈默——”

沈默瞳孔骤然一缩。

脑海中霎时只有一个念头：

跑！

念头萌生的同一瞬间，他的脚下就已经下意识迈出了步子，绕过几人朝侧方跑去。

后方的人群只静了一下，下一刻，一半的人也迈开腿跟了上去。

沈默只顾着跑，根本一秒也没法回头看。

他腿长体力优，跑得极快，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追随的脚步声音少了许多。

估计只有几个人跟着了。

可沈默就是停不下来，脑袋一片空白，竟然径自跑到了航站楼出口处。

总算停住步子回了下头，他这才发现仅有的那几个身影此刻也没了踪迹。

终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等等。

喘息间，沈默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好像陈越还被自己留在机场里面！

沈默望了望出口外的马路，专用的道上停满了出租车。

……要不就自己先打个车到试戏场地，再和越哥会和？

调整了一下呼吸，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然而字还没打到一半呢，就听不远处又响起脚步声。

他猛然抬首，只见差不多十米处，有三四个小姑娘停下步子，在原地喘着气。

意识到沈默的视线投向自己一处，姑娘们皆是一僵。

这时，有个胆子大点的粗着气开口了：“哥……你别跑了成吗……真的好累……”

有人开头就有人接，接着就有姑娘附和道：“对……现在没几个人了……”

闻言，沈默止下了随时要再次狂奔的脚步。

听着几位姑娘的话，适才眼中的那点儿无措逐渐化成了无奈。

他斟酌着开口：“抱歉，刚才人真的太多了，我……”

一位姑娘立即摆手：“没事没事，你不要说抱歉，毕竟我们也不该追的。”

“对，哥你这是私人行程吧？我们也是偶遇，我真的，下意识就追过来了……会不会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沈默被她们的话惹得不由愣了下神，半晌后，他摇了摇头：

“没关系。”

他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依旧清透，眼眸轻弯：“既然碰上了，要拍张照吗？”

姑娘们似乎都没料到沈默会给出这样的反应，顷刻都惊喜在原地。

“……不拍吗？”

沈默迟疑地问。

“拍！”先前那个大胆的姑娘最先反应过来。

接着其他几位也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们举起手机，轮流帮对方拍下和沈默的合影。

沈默丝毫没有不耐，还会配合她们微微蹲下或者屈身。

充满爱意的镜头之下，是脸上盛满幸福的女孩和她身旁笑得眼眸弯弯的偶像。

陈越来得十分巧，刚好沈默这边拍完照。

他三两步跨上前去就先给沈默扣了顶鸭舌帽：“我就说让你再遮严实点吧，你还不听……”

那语气就跟训孩子的父母一样。

沈默乖乖地调整了一下帽子：“知道了哥，我也是没想到会……”

他抬起头，带着点委屈的眼神和陈越燃着火的瞳孔撞上，立马移开。

“……算了。”陈越气一下就消了一半，无奈地摆手。

“不说是你了，我也没想到。你知道我从柜台那边走出来后没看见你，而是看见了一堆乌泱泱的脑袋时是什么心情吗？反正我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煞有介事道：“得给你招点安保。”

–

方才在机场拍的那几张照片几乎是实时地被粉丝上传到了网上，还连带了几个视频。

【啊啊啊你们看了视频吗，狗狗跑得跟只兔子一样，腿长就是好啊】

【别说了，后悔拒绝了我闺蜜的旅游邀请，不然今天在机场偶遇狗狗的就是我了呜呜呜】

【刚刚又有个视频，快去看，狗狗真的好温柔啊】

【我好嫉妒，这种私人行程被追了小一千米还耐心和粉丝合影的明星纵观娱乐圈能有几个啊啊啊啊】

【话说他是一个人吗？怎么没见经纪人】

【私人行程，经纪人应该不跟的吧】

【nonono，姐妹，我在现场，不过跑一半追不动了，据我所知，陈越是来了的，因为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面前一脸懵逼地走了过去】

【？所以是工作上的行程】

【是吧，不然应该直接回首都了】

粉丝们的猜测没错，沈默此时已经到达了试戏现场。

和他过去的试戏有些不同，这次现场只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程恩尚，另一个，则是执行导演兼副导。

程恩尚似乎不爱说话。

他坐在屏风前，只在沈默例行问号时和他眼神交汇，颔首，其余时刻都只盯着自己手中的一支钢笔，头也不抬。

余下的，都是副导在与沈默沟通。

“沈老师，剧本您已经读了对么？”

沈默笑着点头：“是的，很好的故事。”

程恩尚闻言，抬眼看了看沈默。

他忽然开口了：“这个故事其实很平淡……你为什么，会觉得它好？”

沈默被程恩尚突如其来一问，却没有如寻常人般慌神。

因为他的回答并非恭维。

“故事确实平淡，我不否认。”沈默直视上程恩尚的眼睛，眸间是不容忽视的自信，“庸常的桥段，两个身份普通的主角——”

“等等。”程恩尚突然打断。

沈默顺声顿下。

“我不要听你说，说很容易，”程恩尚将视线重新移回自己手中的钢笔之上，缓缓道，“我要看你演。”

气氛顿然有些尴尬，沈默哑声。

副导这时恰到好处开口：“沈老师，您应该记得多年后男女主重逢，男主贺成瑞坐在观众席中欣赏完女主角的舞蹈，直到散场的那场戏吧？我们想让你试的，很短，就从贺成瑞就座，到徐晗登台灯光亮起的第一刻。”

沈默回忆了一瞬，点首：“好。”

那正巧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场戏。

男主贺成瑞与女主徐晗分开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在那里，他不必再为每个月占用一半工资的房租而担忧，也能够算得上是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容身之地。

他终于能够干上专业对口的工作，站得住脚后，事业年年向上发展。

但却不知因为些什么，一直没有结婚。

几年后，他出差去了趟首都。

其实在离开后，他去过很多次首都，但唯独那一次，他回到了曾经工作的剧院，买了张舞剧的票。

票上，过去那个熟悉的名字列在卡司阵容首位——

徐晗。

灯光暗下，又倏地如同泼水般扫过观众席。

最终，舞台上一柱独灯落下。

徐晗的身影初现。

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灯光下微微侧倾，宛如高雅的天鹅。

纯白舞裙，纯白丝袜。

脚上一双红舞鞋，刺眼地与其碰撞。

奏乐声响起，她开始跳跃。

舞步轻盈。

贺成瑞的目光如同那盏顶灯一般，一直追随着她。

直至最后一刻，演员集体谢幕。

散场，贺成瑞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空无一人的舞台突然亮起灯光。

是那种简单的，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打灯。

贺成瑞猛地朝台上望去。

舞鞋打在木地板上，一声一声，行至舞台中央。

没有音乐，穿着红舞鞋的女人却开始跳起舞步。

她没有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只就那样一直跳着。

一直跳着，身形有些不稳，手位也出现偏移。

仍旧跳着。

直到台下唯一的观众起身。

她停下颤抖的双腿，隔着层层升起的数排座位，与其相视。

至此，故事结束。

这一幕戏里，男女主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实际上的情绪却厚重如滔。

无实物表演这样的一出戏，最重要的，是看沈默如何理解这个情景与结局。

他放好剧本，朝副导处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副导：“好，请开始。”

沈默走到正中央，在预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他微微低下头，左手呈半握状，大拇指轻轻移动，似乎是在摩挲着什么。

程恩尚看到这个动作，本半屈着的背逐渐挺起，远离身后的屏风，朝前坐了坐。

沈默忽然抬首，眼睛钉住般投向前方某点。

然而下一瞬，骤然一眯，又迅速睁开——

程恩尚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他先于沈默站起身：“结束了。”

沈默怔住。

他是表演结束了，可分明自己都还没有给出任何提示。莫非，是自己演得与程恩尚所理解的不符……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程恩尚快步走到沈默身前。

他伸出手，语气是与此前丝毫不同的欣悦：

“你好，贺成瑞。”

沈默滞了一刻。

接着，他起身回握：“你好，导演。”

程恩尚既然如此发话，那么这个角色便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副导对此没有异议，但却有些疑惑地问沈默：“我基本上是看懂了你的表演，可是有个地方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你的眼睛……”

程恩尚转身接上他的话：“眯一下，然后再睁开是么？”

他全然不再像方才那般恹恹，神色甚至能称得上兴奋：“这是剧本里的一个细节——”

忽地，一阵男声打断程恩尚的话语：

“‘顶光扫过，舞台亮起’剧本原话。”

沈默原本看向程恩尚的双眸霎时一震。

他几乎是立刻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房间的门前，倚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这光是往哪扫，又扫得有多强烈，全凭个人理解。”

那个身影停下话语，缓步朝沈默行来。

深邃的眉眼一移不移地望向沈默，那独特的浅棕的眸带着笑意。

“这一点上，你和导演同频。”

微微俯身，他的声音隔着一段空气，轻挠沈默耳侧：

“小默，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我悲哥终于不再是那个电话里的男人了，感动

《红舞鞋》是本文最后一个详写剧本，后面可能会在《槐树下》《宽巷》等上映播出时对这几个剧本进行一些剧情补充，除此以外不会再有新的具体的剧本描写啦

以及，又到星期五，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