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文市市中心在十年前修建了一座白色的钟塔，尖塔缀圆盘，钢铁圆盘的表面刷了一层荧光漆，在黑夜中远远看去好似天上的另一个月亮。

午夜整，圆盘上的走针突然加速，时间好似进入了另一个维度，近乎于圆盘平行的楼层内他们仿佛能够听到“滴答”“滴答”地走针声。

盛饮清被逼到窗边，莹白的脸上因为鲜血染上了一层艳色，身上的多处伤口在时间的滴答运转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隔着两米的距离，成武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你也是来自‘它’的创造对不对。”成武神色癫狂，在盛饮清躲不过的时候他猛冲过来，钢铁般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成武的瞳仁很小，盯着她的时候阴沉，诡异，让盛饮清感受到极端的不舒服。“肯定是的，你也是，你跟我一样，你也是‘它’创造的。”

他翻来覆去说着这几句话，神情激动又紧张，目光一寸寸地掠过她，手上的力道在不断地加重。

“我就知道，”成武捏着盛饮清的手有些颤抖，手骨咯嘣作响，听的直让人头皮发麻。“我是对的，我才是对的，所有人都错了，哈哈，路敬文错了，林介山也错了，他们都错了。”

盛饮清的脸因为缺氧逐渐地发紫，污染源的扩散在成武面前毫无作用，不，不能说没有作用，是成武能够抵抗污染源的压迫感，他不是那些小鱼小虾，在污染源面前毫无抵抗力，他的暴戾被放大无数倍，即便是被污染源灼伤也不想放手。

成武太兴奋了，他看向盛饮清的目光处处尽显他的贪婪。

成武不惧怕污染源所带来的压迫是因为他见识过更恐怖的东西，冰原之下，深海之中，四面八方都是黑的，海水涌动着将人包裹在其中，柔软，温柔，带来的压迫感却是毁天灭地的，他的胸腔都要爆炸了，肺部被挤压着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忍不住的呼吸，呛进一口海水的痛楚宛若凌迟，四肢是软的，身体无一处不疼，耳畔的嗡鸣声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千锤百凿生不如死的感觉抵不住他的兴奋，他是追逐一颗星星降落的，他才是第一个看见污染源的人，现在，他又找到了那熟悉的感觉，久违的兴奋让他难以自持。“盛饮清，你叫盛饮清，你也见过‘它’对不对，你跟我一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盛饮清的挣扎也不过为她争取了分毫的时间，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等一分钟与等十分钟结果并不会有差别，成武更敏感也更强大，比她更熟悉污染源，她就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天赋小菜鸡突然遇到了勤学苦练的大佬，天赋所带来的压迫感终究敌不过勤学苦练的经验，她的自负终究给她带来了足以铭记一辈子的教训。

成武看着她，有风拂过空气中海腥味渐浓，盛饮清听他自顾自道，“我比路敬文那家伙幸运，有生之年还能……”

他话没说完，劈手为掌猛地撞进盛饮清的胸口，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温热与冰凉相交，鼓动声乍停，成武有些错愕。

他的手掌横穿了盛饮清的胸口，那原本尽在他掌握中的心脏却在他刺穿皮肤的那一霎那如齑粉散落般消失不见，成武看着盛饮清状态迷蒙，有些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他停留在原地，面色恍然，看着盛饮清尚且有意志，他甚至想剖开她的胸口寻找那鼓动的存在。

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他似乎被烫到了，松开钳制盛饮清的手呆滞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他还是不能相信，为什么盛饮清的心脏突然消失不见了。

“你到底是什么？”他问了和沉津一样的问题，语境却是全然不同。“为什么你，不对。”

当成武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时已经晚了，在他看来毫无挣扎之力的盛饮清手拽住他的腿，冷不丁的将他拽到在地，在成武对她下手的前一刻和他一样，劈掌击向他的胸口。

骨裂声与外面传进来的钟表走针声混在一起，盛饮清压制在他身上愣了半秒，她的手掌已经穿透他的皮肤，成武的血是凉的，透骨的凉让她怔愣了半秒，他的心跳声很慢，很慢，与外面快速运转的时钟截然相反，冷血动物不过如此。

两个人胶着着，盛饮清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污染在扩散，四周是浓稠的恶意，身体温度不断地攀升，理智却十分的清醒，她看着自己手如利器一般刺穿他的胸口，周围的声音不断地放大，成武看着她瞳孔紧缩，表情奇怪。

“不杀我吗？”他感受不到疼痛，也不在意自己的心脏被人捏在手中，神情轻松，闲聊一般的语气开口说道，“你比我见过的那些杂碎强多了，但是你胆子太小了。”

盛饮清手掌又进了一寸，成武面无表情继续说，“我要是你，我现在就杀死你的敌人，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攻。”

“哦不对，”他放松了身体，后背与地面相贴，突出的骨头咯的他后背疼痛，“你这样生活在稳定环境中的娇娇女，下不去手吧。”

“你现在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盛饮清手陷入那冷硬的血肉中，目光清浅，像是偶然经过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热闹一般，如果她的手上没有沾血的话。

透过盛饮清的表层，成武看到了她的本质，见她迟迟不动手，忍不住嘲讽，“果然是周顾山选出来的人，跟他一样的怂，动手都不敢，下场跟他一样。”

盛饮清不说话，脑海中的嗡鸣声作祟，她看向成武只觉得那一张一合的嘴有些烦人。

“体温这么烫，你快失控了吧。”成武说着，眼睛下垂，看到他的胸口处好似一滩蜡融化了一样，久违的让他感受到了暖意。“盛，盛饮清，我比你多活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

盛饮清的手指已经与他跳动的心脏相接，只需要一秒她就可以捏爆他的心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竟然有惶恐与迷惘浮现，这时候她宁愿自己失控，污染源取代她，没有顾忌，没有……砰！

鲜血与碎肉从她指尖流走，盛饮清低头看向自己腰腹上那只苍白的手，成武裂开嘴，问她，“我很好奇，你会死吗？”

四周血腥味浓郁，成武魔鬼般不断勾着她脑海中的那根弦，理智在绷断的瞬间她捏爆了成武的心脏。

成武嘴角都裂开了，似乎对盛饮清的反应很满意。

“盛饮清，我会死。”他说，“但我的弱点，不在心脏。”

心脏于他，就像是身体内已经习惯了的一个无用的器官，只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曾经作为人类的感觉。

“你会死吗？”他坚定执着地问这个问题，“你这样的怪物，会死吗？”

盛饮清看到他身后躺在地上的田织野眼睫颤了颤，回道，“当然，人类哪有不会死的。”

成武咧开嘴无声地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相信。

“是我低估你了。”成武的手收回来，滚烫的鲜血让他有一瞬间的发懵，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了，太久了，忘记做人是什么感觉了。

“盛饮清，我还是想杀了你。”他手上的鳞片炸开好似倒刺，扎进盛饮清身体里的那只手带着决绝的意味要将她捅穿，成武太好奇了，也太嫉妒了，盛饮清的身体年轻，健康，还有很长的时间去适应她的变异与这个世界，她这样的人，为什么，凭什么会得到污染源的偏爱，明明他们才是第一个与污染源融合的人。

在他用力的瞬间，盛饮清屈肘对着他的脖颈狠历一击，双方都奔着要将对方弄死的力道去的，谁也没有留手，成武眼珠子滚动着，在几秒的间隙中寻找着盛饮清的致命弱点，盛饮清也不遑多让，她的狩猎技巧并没有多么高明，完全是借靠着兽类的本能动手，横臂，落拳，肘击，就连那细弱的手指都变成了她手中锋利的武器。

成武身上的鳞片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在与盛饮清的打斗下仅剩的鳞片也荡然无存，上半身近乎全、裸，满身的伤口让他愈发兴奋。

盛饮清还不能熟练使用污染源，笨拙地在一次次地交手中试探学习，从完全落于下风到与他勉强五五开，见她在实战中飞快的进步，成武更加的疯狂。

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背后田织野悄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一幕过于震撼，田织野眼里的贪婪一闪而过，两个人的行为在他眼中就好像在看一场斗兽，两个完美的作品拼尽全力争取最后的存活权利，成武有着极端的经验，盛饮清有着完全让人嫉妒的“天赋”，田织野在痛楚中甚至还有精力去想，如果是这两个人做他的实验品，那些蠢货的变异一定不会那样差劲。

在再一次被成武击中肩膀时，盛饮清的瞳孔变成了全黑色，肤色近乎透白，在成武的刺激下理智逐步崩散，她想赢，无关乎活着与否，只是一种来自于流淌在血液中的胜负欲与控制不住的暴戾。

成武看她一步步在自己的引导下走向极端，对上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恍然之间他好似回到了和路敬文在冰原上的日子。

那可真是，让人怀念。

盛饮清直起腰背，在成武再一次攻过来的时候笨拙地学着路志城曾经教给她的技巧去反攻成武，她依旧处于下风，但是人已经被成武引上他所想要盛饮清走的道路，在看到她心脏“消失”的那一刻，成武心中就有感觉，盛饮清的存在，是污染源继变异之后创造的另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不是他所能够击溃的。盛饮清，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成武喃声问道，他根本没想听盛饮清的回答，只是因为在交手时对她的好奇愈发的浓重，在余光飘过田织野时，他甚至有一个可笑的想法，如果田织野曾经愚蠢又天真的想法实现了的话，他想取代盛饮清。

盛饮清被他甩出，身子轻飘飘地落地，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他捏碎了一样，她活动着手腕，看着成武毫不掩饰的嫉妒与贪婪，嘲讽道，“怎么，你不是见过吗？”

他，见过？

成武怔愣一秒，他什么时候见过盛饮清。

不对。

他……见过！？

他猛地抬头，看向盛饮清的眼中是难掩的狂热。

如果，如果是他想的那样，不不可能，不会的。

在想到那个可能之后，成武先一步的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是天上的星星，怎么会与人共生呢。

可如果不是，异化者又怎会与他在深海中感受到的污染源一般发散恶意呢。熟悉的感觉骗不了人，成武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不会的，不可能。”成武喃喃道，即便他百般否认，有些细枝末节却在不知不觉中肯定了他的猜想。“你怎么可能会是污染源，那可是……”

盛饮清站在他的对面，她的不同在成武面前并没有优势，她也不知道成武有多可怕，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个曾经的传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必须要赢，她有想要活下去的理由，她有要做的事情，如果胜者是成武，那么这一切将会被剥夺。

路志城说，她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就是污染源，这是她隐藏的利刃，能够在暗处保护她走一条康庄大道。但是这柄利刃，也是她破釜沉舟的桎梏，她必须要打破它，才能够度过心里的那道坎儿，能够坦然地走另一条她所想走的路，路志城以为和光同尘是唯一的选择，而盛饮清天生骨子里流淌的血注定她要走向掠夺与征服，她只是借了路志城的风，时间太久，都快忘了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盛饮清正色，表情从从未有过的认真，她要打破自己一直不敢走出的舒适区，不敢面对的现实，一直以来她都错了，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理解，自然也就不需要强行融入人群畏缩一生。她要走自己的路，即便想法天真且愚蠢。

当她再次看向成武的时候，目光是难得的坦然。

“自我介绍一下，盛梀，污染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