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霜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麻药劲儿还没过，他只有两个眼珠子动起来最轻松，黎霜仰面看着天花板，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叫嚣着疼，扰得他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他又没死成。

真好啊。

他每次绝处逢生都让他有一种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的感觉，明明他已经在很努力的活下去了，但是命运每次开玩笑都将他的人生打碎，七零八落的拼凑起来。

江小楼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以后了，他没想到黎霜会醒，进门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江小楼有些不自然。

“几，几点了？”黎霜看见江小楼，在他扭过头去的时候问道。

江小楼没好气地开口道，“五点四十一分十九秒。”

“………”

已经这么久了。

黎霜昏沉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清醒，他试着动了一下脖子，江小楼只默默看着他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手术很成功，恭喜你啊又一次死里逃生。”江小楼有些阴阳怪气，顺手给他鼓掌，“哦不对，不能说恭喜，余东泽刚刚没了，这种情况说恭喜不太合适，是我说错了，黎副，你要好好保重，等你好了还能赶上趟去给他上柱香。”

“余东泽！？”黎霜声音很轻，嗓子像是没有动力支撑的机器，滋啦运转下突然歇火，三个字被他说的干巴巴的，无力且干瘪。“怎么了？”

江小楼坐在床边，看着他好似没有听清的样子，莫名觉得很解气，主动伸手帮他掖了被子，手掌压着被子边缘，看着黎霜的眼里带着痛快，“他死啦。”

他因为黎霜的表情而愉悦，心中对于余东泽的死那点仅有的悲伤与难过在黎霜的反应下逐渐地释怀，他对着黎霜笑，眼里却不见笑意。“余东泽去你家遇到了异化者，死的时候整个胸腔都被掏空了，血流了一地，可惨了。啧啧，黎副，余东泽出事儿可是因为你呐，就是不知道这异化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家？还是嗯哼，这都不重要了，不过你可千万要保重，早点好起来，不然沉队要是在你家查出什么来你都没地方解释人可就冤枉死了。”

黎霜脑海中有声音嗡嗡作响，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锤子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痛意传遍全身，他的眼前空白一片，江小楼的声音不断回响。

余东泽的死是因为你。

余东泽因为你黎霜而死。

你要背负着他死亡的责任的。

江小楼在一旁煽风点火，“余东泽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死还要死在你家门口。”

“……”

“我要见沉津。”黎霜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在半道儿劈叉，江小楼只听见了前半截，张嘴就嘲讽他。

“得了吧，人都死了，你装模作样给活人看也得等自己好了，现在你就是个麻烦，谁有心情看你演戏。”江小楼觉得自己以前识人不清，见黎霜哪哪都好，知识分子，温文尔雅，永远都不急不慢的安排好一切，是他所想象中精英样子的模板，陈宏方的死在他面前掀开的那一层半遮半掩的遮羞布让他恍然，现在他看黎霜，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了做戏的成分，虚伪的很。

江小楼起身看着窗外薄雾之下隐隐升起地亮光，云层厚重，那光没有完全刺头，只从缝隙中露出一点，让人知晓即将天光大亮。

“笃笃笃。”门开了一条缝隙，门外的人听到里面有人在讲话又悄悄关上，隔了几秒再次敲门。

江小楼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医生因为刚刚的冒失不敢看他，江小楼将位置让出来，看着医生带着护士进门安排术后事宜，他懒得听，反正黎霜有钱，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没人照顾他的地步，江小楼抬脚往外走，还没走出就被医生拦住了。

“伤者术后护理，你留下来听一听。”女医生以为江小楼是黎霜的家人，喊住他，“住院期间需要安排人夜间照看，你记得晚上跟护士说一声。”

江小楼的目光从医生秀美的脸上落在她的胸牌上，冷不丁问了一句，“心外科医生能管到外科上吗？他胳膊手术还是心脏手术？”

心外科医生，向书仪。

几个字明晃晃的在他眼前转了一圈，让他怀疑。

“刚刚外科又送来几位伤者，现在那边腾不出人手，我是轮班过来给你们讲一下术后问题，具体其他问题还是要问主治医生的。”向书仪看着护士给黎霜扎针，转身对江小楼说，“麻药劲过了之后会很疼，止疼泵不要取下来。”

江小楼看了一眼黎霜，点头。

向书仪继续说，“伤者身边不能没有人，你要是有事离开如果没人替换你可以叫护士，我们医院有专门的……”

“我懂。”江小楼打断她，“专门的陪同服务对吧。”

话是这样说的，但是意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江小楼点了点头，“那你们直接叫护士来看护他吧，我还有事，有什么问题你们直接问他，他回答不了你们可以自作主张，反正他有钱。”

他就差直接说黎霜人现在不能反抗你们该怎么压榨他就怎么压榨他了，江小楼活了这么多年没在医院见识过护士的看护服务，仔细想了想也能想明白，现在的医院工作清闲又忙碌，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冤大头跑这儿来住上几个月，好不容易逮着条肥羊可不就的使劲的压榨吗，这群人只恨不能伤者都是父母双亡亲戚远离的存在，没人照顾可不就是最大的漏洞嘛。他明白的。

“不过，”江小楼瞄了一眼向书仪，又看了看黎霜，对上黎霜那张招人的脸确实有些担忧。“你们是以前认识吗？”

黎霜刚刚清醒没一会儿，人很快又累了，对于他的话没做回应。

向书仪摇头，“没有。”

江小楼有些狐疑，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流转，不太确定，“我怎么觉得你们以前认识呢。”

向书仪被他三言两语搞得有些窘迫，江小楼的语气过于肯定，以至于一旁扎针的小护士都忍不住偷偷看他们。

“人就托管给你们了，有什么问题听主治医生的。”江小楼安排黎霜，“我还有事，你们找个人来陪护，多少钱他都能付，他有钱。”

躺在病床上的黎霜眼皮子狠狠一跳，昏沉的大脑在他听见江小楼这话时每一根神经都在撕裂着他的理智，他想……咯吱，江小楼突然在床边坐下，黎霜能感受到身边有一阵风吹过，被褥被人推动，只听见江小楼俯身在他耳边说，“余东泽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我们会查清楚的，你最好祈祷跟你没关系，最后，黎副，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江小楼不看黎霜的反应起身往外走去，经过向书仪她们的时候看了一眼向书仪，说道，“他就交给你们了。”

向书仪刚刚被他追问对江小楼的一系列反应还没作出回应，人就已经迅速离开了。

“向医生，”小护士走到向书仪身边，“这！？”

“按照流程走吧。”向书仪对小护士没有恶意，笑眯眯地开口，“等他清醒后再给他加个血检，朱医生那边我去说，晚些时候我过来查房。”

小护士应下，等向书仪离开后突然想到，血检不是已经做了吗？

-

黎明到来前，山雨欲来。

早上的薄雾带着深海的咸腥味，雾起的突然，这样浓稠的更是少见，周广辰呵了一口气，搓着手感慨，“两米开外人鬼不分，刚过二桥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吓死人了，路过的也不吭声，一个个缩着脖子抄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奈何桥了。”

傅柏荣将一口素菜包子咽下去，噎的两眼发直，喝了口水才开口道，“这家的包子以后都不吃了，难吃的要死，馅儿干巴巴的还掉渣，磨的比粉末大了那么一点，吃完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

周广辰看了一眼啃了一半都没啃完的包子，点头，“确实，这包子掉地上都能把我脚给砸肿了，咬一口皮儿距馅儿还有两公里，里面的馅料我都怀疑他加了土，怎么能这么噎人，比压缩饼干还难吃。”

“他家的红糖馒头最好吃，糖都化了，和馒头皮融在一起，好吃的我一次能吃五个，可惜现在只剩下馒头了。”傅柏荣毫无形象地摊在座椅上摸着他的肚子，天马行空地想，“你们吃过江小楼他妈包的包子吗？”

“没有。”周广辰回应，“这小子抠的要死，从他嘴里抢一个和虎口夺食没什么差别，他妈给他递一大包冻好的包子水饺，他是一个都不分啊，我拿红烧肉跟他换他都不换，上次见他整整吃了一个周不换样的，看样子是真的好吃啊，咱们中估计也就陈哥能从他手中吃到他妈包的包子了。”

提到陈宏方，周广辰有种说错话的恍惚，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后视镜，与傅柏荣对视上的那一刻两个人全然默契地想，幸亏江小楼不在这里。

“难道你们没发现现在江小楼那小子越来越像陈宏方了吗？”一直没吭声的管志突然开口道，“尤其是陈哥死了之后，这小子就跟中邪了一样，以前和他开个玩笑他不声不响地也不生气，现在跟这小崽子说话都得掂量掂量，那天我看见他跟余东泽吵架，那气势，说起来还真想陈宏方。”

周广辰和傅柏荣对视一眼，他们早就察觉到了，不仅如此，江小楼还……“哈哈，人总得是会长大的，小楼是陈哥带出来的，像他也正常。”

管志笑了笑，没有肯定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