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巫山港，岸上提前等候多时的警员立刻接手。走在前边的是皮探长，他是悬崖山庄事件的主要经手人，作为青年才俊，资历逐渐增长，被派往长航总局历练，接着来到万州分局的巫山所独挡一面。

在一线的这些锻炼让皮探长越发成熟，然而一年以来，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巡视，巡视水域，巡视过往的大小船只。本来，很有信心的是，只要他做的好，长航总局未来可期。但这些虽然是好人好事但在他的心中实在是微不足道，仅仅是消磨时间。

现在，大展身手的时机总算来临。总算不用做鸡毛蒜皮的好事，他踌躇满志地站在船口，然后走了上去。

一个小时后，时间确认在头天傍晚的九点到九点半之间，基本的勘测和手续已然告一段落。他坐在五层的观景厅，手上是套房的乘客名单。

“阿溪？”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的心中略为一动。

“认识的？”旁边的小警员机灵地问。

吴经理不做声，眼神却紧紧地跟着皮探长，颇为留意。

皮探长很沉稳地只字不提，让吴经理把当晚的视频调出来看。时间初步定为八点到九点半之间。

果然和之前大家说的差不太多，在这个时间段，老总没有出现过，窈窕套房在另一侧，他完全没有出过舱门；花裙则在甲板上的躺椅上，显得百无聊赖，手边放着一杯气泡水，整整一个多小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而助理到过杜若套房外，仅限敲门，接着就没有下文。

而阿溪则证实她连吃晚饭都没有出过套房，可见下午那场吵架对其精力略有影响。

“吵架？谁和谁吵？”皮探长敏锐地问。

吴经理给出答案的一半，另一半表示不确定。

正好，也到了皮探长一对一的例行询问时间，于是，花裙作为头号，第一个出现在他的面前。警员在旁边做着笔记，代替吴经理列席的位置，而后者只能守在270°观景餐厅的门口，远处两个服务员窃窃私语。

“吴经理一定很失落。”

“过一把侦探瘾也是好的。”

“不要这么说，他人不错，对大家都很好。”

“可不能多管闲事啊。咱们知根知底，谁知道这些游客呢？”

“想起来真是不妥。”

接下来，浪涛拍打声逐渐盖过这些闲言碎语。

皮探长喝了口茶，基层的磨练让他离咖啡越来越远，而雨打风吹的天气，却让他喝下一杯又一杯粗枝大叶的茶。现在，他也熟门熟路，和当地的工作人员般，只要出门，随手带一大玻璃杯茶。

眼下他给自己的要求是速战速决，人员如此之有限，八小时内务必解决问题，才见专业的才能。

看着对面的女人披着波浪长发，保养得不错，一副油盐不进的神态，他心里想，这种人见得不少。

“和谁吵？为什么？”

花裙两手抱在面前，很是不服气，那天下午的架实则浪费口舌，有失身份。换句话说，如果几个人争夺，其中一个怒气冲冲，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势必是有损失的一方。而偷到油吃的则是喜滋滋，或装出无辜的姿态，让人更加生气。

“和这个事情无关，是个人的私事。”

“哪有个人的事情可言。”

皮探长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在岸上等待的一个多小时内，他已经和得力的手下用最短的时间做好功课，所幸人不多，这几个人的来龙去脉现在已然一清二楚，再小的事情也会掀起风浪，哪里来的私事。

“你在六七年前，在餐厅做领班。然后摇身一变成为公司副总裁，独管金融？”

对面的女人几乎要勃然大怒，“这是我的私事。”

“金融你做的过来吗？”皮探长好奇地问，他是学院派出身，知道有很多领域专业门槛的存在，还有些领域没有太多的限定。如果对方是做职能部门的，当然没有太多问题，但这是专业，不是历来老话说，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好在现在人多，可以想招几个招几个来干活。踩实即可。

那个女人冷笑一声，避实就虚地说，“那也是我用几年时间做出来的，从贴发票报销做起。”

这虽然没有回答做不做得来这个局外的问题，却又补充说，“你只盯着这个副总裁的职位，怎么不说那个助理呢？之前才进来不到几个月，就带着外出办事，接下来连升三级，连涨百分之七十的工资——”

说到这个数，可见其在这些年独掌金融的过程中，还是逐渐被灌输数字概念。

“现在，假期的游轮，还要我和这个助理在同一间房？你觉得合适吗？”

皮探长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对方显然不指望他的回答，只是在泄愤。四十多岁的女人，能够拿到手的差不多可以拿到，但现在总是担心卧榻之侧另有旁人酣睡。

日暮西山的苍凉不知从何而起，一抹上午的阳光射进来，却是如此之反差。

作为精英的一份子，本来是不谙世俗，但这一年在基层的打磨却让皮探长多了几份人情世故，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给对方倒了杯热茶。

真是奇特，夏天本来很热，但热咖啡和热茶都很不错。

也可能是茶叶只有在热的时候才好喝。

花裙在一瞬间，几乎有点松懈。在领情之后，不知道怎么收场。

皮探长此时抛出个聪明的观点，“或者，财务总监本来就需要有独立的办公室，独立的套房。之前也去过一些公司，很多财务总监的办公室都是副总级别的。”

此言不假，在悬崖山庄事件中，他的确去过公司调查，虽然不是“一些公司”，要知道财务方面的事情，需要很谨慎。

对方的心中略为开解，但是还是觉得泄气。在几年前，很多事情何须出面争夺，自是不开口即受到照顾。

“说说你们下午的那次吵架吧？”皮探长故作随意地说，重新回到正题。

花裙点点头，喝了口茶。现在的心情略平复下来。巫山的风吹着，窗帘飘起。

“那是昨天下午的事情，现在想想完全没有必要。下午，天气有点热，没有事情做，本来要下船去游玩，但听到老总说有事情要做，处理一些邮件。天气越来越热，出门也要做些准备。此时正好看到助理从外边回来，想必是老总又派去做些琐事，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

说到这里，花裙停下来，没有忘记卖个关子。

“助理怎么说？”皮探长听到关键时刻，忍不住问。

“你猜怎么着，没有作声，没有回答。屋里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好像刚才没有人说过话。我忍着，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就再说了一遍。”

花裙又停下来喝口茶，“这次，对方在几秒后，突然抬起两只眼睛看着我，‘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皮探长说，“那又怎么着，可能真的是走神。”

对方不屑一顾地说，“当然，可能有这个原因。但当我看到其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时，就知道那是故意的。你们男的自然是看不穿这些事情。”

“然后你们就吵起来？”皮探长把“就为这点事”生生地吞到肚里。

“这是拱火的手段啊。当时我一口气忍不住，就吵起来，虽然那个助理看似没有应战，但每个毛孔都说明，是蓄意而为，如果闹到老总那里，显见得在受气。”

皮探长思考着其中的主动和被动，一时之间分不清真假。

“接下来呢？”

“没有接下来，我担心吵到旁边几个套房的，”花裙的本意当然指的是窈窕套房的老总，“然后就匆匆忙忙地拿着包下船游，晚了就跟不上团。”

“还有别的事情吗？”

皮探长摇摇头。

“比你想象的要简单的多。你还是太年轻，不会懂得那些举止的用意。”

看着花裙转身出去的背影，竟有些悲怆。

他不禁想起一首古诗，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虽然这是很有风骨的诗圣大作，风牛马不相及，但放在其中，对于氛围的渲染还是颇有独到之处。的确，屋外的风此时变大，窗帘被风吹起，很有些落寞的感觉。

皮探长坐了几分钟，没有时间浪费。他只是不确定，是先问阿溪，还是把那几个一鼓作气询问完后，最后再寻求一下阿溪的角度。

他的助手用眼光示意，老总已经在门口等候。在窗帘下，有着一个沉着的身影。

这就算是被动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