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以男士的眼光看，老总也是个不错的妥帖之人。

气质稳妥，穿着带领的上衣，卡其色裤子，坐在那里等候询问。

皮探长点点头，根据第一眼得出的判断，他并不会轻易地排除任何一种可能，但还是可以说，老总的概率比三分之一要低。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话说。

还是老总很是随和地开口，“三峡风景很不错吧。”

皮探长表示同意，“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到这里来游玩？”

“哪有突然想起，往常，在半年的时候，会有一次奖励性质的出游，几十个表现出色员工。今年出国不是太方便，正好三峡

游轮还在运行，就想过来看看，先带上几个高管出来看看，或者说踩点也可以。”

皮探长不置可否，如果提问的话，问来问去就那两个问题，还容易限制思路，不如让对方自由发挥，或者可以听到不同的视角。

“那这个套房的制定？”

老总很是妥帖地说，“你是说怎么确定具体套房？其实很好确定，因为这个房间不能加床，所以肯定是三个人中有两个人一间，另外一个要单独住。”

“再加上套房的确在做活动，折扣力度很大。”

皮探长本来想说，“可以让两个高管一间，助理住楼下的普通标准间。”但是，老总有一套特殊的本领，就是用诚恳的眼光看着你，让你觉得任何别的话说出来都是自己气量狭窄，或者是别有用心，除却他自己的说词。

但是，这是在长航和码头间历练了整整十二个月还有多的皮探长，他装作不经意的态度，随随便便的说，“那为了节省开支，助理住楼下，也是可以的嘛。”

简单的就是最直接的，而这次他终于扳回一局，因为老总愣了一下，好像没有想到有人会以这种方式提问。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的，但还是不方便。”

没有解释哪里不方便。

皮探长的眉头皱起来，他在想一个切入点，总是揣着聪明装糊涂，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却是于事无补。

老总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到底大个十几岁，阅历多出一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持重地说，“这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说实话，我在之前从未遇到过。但它确实发生了，很难想象，在另外三个套房都有人的情况下，近在咫尺，发生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做出来这种事，但你们一定认为，就在我们之中，有个如此深沉、不择手段之人。”

“那么这里就有动机。”皮探长面无表情地说，喝了口茶，眉头暂且舒展开来。

“动机？很难想象。现在很明显，我和对方没有任何的冲突，多年来工作很是得心应手，所以才能做到财务总监的位置。很自然的，近期也没有要变动其职位的想法。公司待遇很好，该有的都会有。”

皮探长点点头，“当然，现在，关于其他两个人，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恐怕不是很多，只限于表面上的了解。”他停了一拍，“古语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用在这里不是很合适，我也不敢打包票说，这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副总裁是六七年前进入公司的，当时是做行政方面的工作，然后逐渐升到主管金融；而助理刚进公司没有多久，在一次选拔中脱颖而出。也都做的不错。”

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字面意思。这些话在皮探长手中的资料上可以看到，因此显见得不太有价值。

“她们两和财务总监的关系好吗？”

“过得去吧。”老总含含糊糊地说。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皮探长世故地说，好像年龄大了几分。

“要看怎么说，比如一个独立办公室，有的大一些，有几十个平米，外边还有沙发；有的就很简陋，还有的没有窗。但是，多一点，少一点，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不能指望拿到所有的牌。”

皮探长心中琢磨着人性，为什么一个餐厅领班出身的外行可以做到主管金融的副总裁，为什么一个看似平淡的助理可以过五关斩六将，用花裙的表述来看，可以给其脸色，或者说，住进五层的套房。这些都是和生活经验略为悖理的事情，但他谨慎着措词，还没有想好。

既不可打草惊蛇，也不能不问。

老总突然站起来，到窗前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回到座位上。

“你不会以为我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吧。”他自嘲地说，“其实，没有你们想象的如此不堪，这只是占了很小的比重。已经有一段时间，市场不太景气，用人倾向于用可以省下几个铜板的，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相信你肯定看过这些人的背景资料，没有错，是有外行管理内行，但一个真正的内行要多少钱你知道吗？还不能保证每一个决定都正确。之前的专业人士已经搭建好框架，价格又高，那么换成便宜得多的，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至于助理，你能想象一个高材生心甘情愿地端茶倒水贴发票吗？与其几个月换一次，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中等之人。”

“至于套房——”

老总懂得他要问的，“很简单，如果一定要按照职位来定房间，这是惯例，那么应该助理一个人在楼下的标间，的确可以便宜很多，但这要无故多出一间房的价格。”

皮探长忍不住提醒，“为什么财务总监和副总裁不能住一间呢？”

这句话问到关键点上，对方沉默片刻，空气中都是波浪的拍打声。

“因为她们不和。”

“不和？”皮探长问，总算找到了一个节骨眼。如果要听绕圈子的话，就是在浪费宝贵的八小时。他不是在应酬，也不是循规蹈矩。

老总略为犹豫，“是的，起因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两个人的风格不和，当然，高管之间会有竞争，也有正常的淘汰率。两人都有紧缩开支的要求，但各自侧重点不同。然后就是去年的员工出游，没有安排副总裁参加，因为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通常年成好的话，会有四十个员工名额，外出定一个度假酒店，二十个标间即可；但这两年淡季颇长，所以去年缩减到三十个优秀员工，十五件标间，那么之前参加过多次的，可能就要让机会给新员工。”

“那助理每次都会参加吗？”皮探长突然发问，好像连自己问出来都会大吃一惊。

“当然。”老总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有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做。确定人数、餐饮、发票、迎接，都是这等事情。”

“等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背后的深意，带有几分清高地说，“事情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事情要考虑。或者有人觉得我每天就是琢磨着这些人，盘来盘去，比这个要困难的多。资金的周转，进账的缩减，盈利在减少，只能寄希望于在股票投资上赚点钱，把公司周转开。”

“所以，你们看我坐在这游轮上，满满的都是风景，两边都是神女和美人，”他自嘲地说，“其实不，我满脑想的都是现在应买哪一只股票，哪几个连续几周的收盘价接近，还有那几个的年度收益率激增，价格是否包括窄幅波动，是否有高成交量支撑，稍微一看走眼，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失误会发生。”

“昨天下午，我没有下船游玩，因为上午的市场一片绿油油，但对我来说，这可能不是问题，下午会翻盘。所以吃完午饭，我就回到船舱，简单地冲个澡，泡杯热茶，下午开盘后，继续关注板块行情。最近的旅游股走势不太稳定，而金属板块和汽车板块创新高，可惜买的晚一点，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到增长的好处，不可能一个股票已经上涨好几个百分点后再买入。如此一来哪里还有增幅空间？”

“所以我很犹豫，现在应该买哪一个板块。哪个板块在给新的机会？突然间我注意到水利板块的三连涨，但追高不是我的茶，想到国外的家得宝先例，决定还是去更有生活化的板块去碰碰运气。”

“在仔细检查形态和业绩表现之后，看有没有突破箱体，收盘价有没有位于上半场，一下午很快就过去。吃完晚饭后继续打开电脑，收发邮件，复盘每一只重点股票的表现，最重要的是看到周线图，再确认一下收盘价是在每周的上半部分。这些就要用一点精力。接下来，好不容易都做完后，再想到公司的经营，以及到了大家所期待的半年奖时刻，我觉得很疲惫。的确，已经连续几个季度收入下滑，但是，如果要减去员工的奖金，势必会有一些风波。而拿走别人的饭碗，也不是我的本意。这时候，感觉还不太晚，正好助理过来问我明天的安排，我就顺便让请财务总监过来商量一下。”

“大概是什么时候？”

老总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八点，也可能是九点。”

“然后你晚上做了些什么？”

“没有特别的事情。等了会后助理回来说敲门没有应答，我想现在也八九点，可以早点休息。然后喝了点牛奶后很快入睡，一直到今天早上。”

“牛奶？”皮探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每个套房都有。”老总简单地说。

再确认没有其它的问题之后，对方不失风度地出门去。皮探长看着面前的笔记。

“矛盾、不和、牛奶。”

这个男人比他想的要可靠些。他感觉得到对方的确每天要做很多事情，一刻也不停歇，一种复杂的、严格的、克己的生活态度。

“牛奶很重要吗？”助手不解地问。

“没什么，只是这个词感觉很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