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跟着那位新教徒走进了四壁漏风的木屋，屋内只有一张充当床的沙发和一套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桌椅。教徒在桌边坐下，安娜迟疑了几秒，坐到了他对面。

直至此时，安娜心中依旧对此人所言抱有疑虑。她默默看了一眼半掩着的门，又打量了一番教徒瘦弱的身躯，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将此人放倒后逃离，这才安心看向对方。

“你刚刚说天宸星的陨落和第一纪元相关，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问道。

“事情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教徒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烟熏过，“天宸星的覆灭是由第一纪元一手促成的。不过要想了解事情完整的始末，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不知道这位小姐，有没有听我讲完的耐心。”

他用有些浑浊的眼球看向安娜，后者目光泠泠，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她看了眼时间，距她与尤里森分别刚过一个标准时。

“我看，要想知道你所说的真相，所需要的不只是耐心吧。”安娜对他的说法有些怀疑。

教徒听到她的话苦笑了一番：“我当下的境遇你也看到了，我苦苦挣扎在浮世中，所求无非是有人愿意听我这一派胡言……只要你发问，我自然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至于这是不是真相，那就要交由你自己判断了。”

安娜垂下眼眸思索了两秒，随后说：“好吧，请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这件事的一切。”

教徒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过往。过了约莫半分钟，他才终于开口。

“你应该已经看出，我是个新教徒，但我并非出生在一个新教家庭。在得到这个身份之前，我也是圣域的一个普通人。只是教会和他们的幕后支持者对我的家乡发动了和天宸星上相同的暴行……具体的变故已不必再提，想必你也听说过类似的事……”

“总之，在转向新教之后，我接触到了许多在圣域被隐藏的真相。许多投身于新教的人只是为了反抗教廷，但我并不是。我通过新教提供给我的一切资源寻找真相，然后那个教会隐瞒了数千年的真相，真的被我发现了。”

听到这儿，安娜几乎已经确认，这又是个走火入魔的阴谋论者。不过，她还是耐心聆听着，期待这位神棍又要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那人继续说：“看你之前对‘第一纪元’反应那么大，看来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一存在。而我要说的，就是教会和这个‘第一纪元’之间长达数千年的秘密交易。”

他用一只手支在桌上，侧身看向窗外：“许多年前，早在领主出现在银河系中的千年以前，那时候我们现在所称的圣徒，并非是这种以教廷为核心的体制。那时候，我们就和曾经在旧地时一样，由众多的主权国家构成，不同国家间偶有摩擦，但总体局势平稳，文化自由。”

“当时的第一纪元，虽然在军事和科技实力上远超我们，但并未对我们抱有明显的敌对态度。两个纪元最初在银河系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但这种和平并非是银河系中每个人都乐见的。元老院是当时渗透在第一纪元的秘密组织，他们妄图颠覆第一纪元的几大政权，在暗中控制整个银河系。他们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预言者伊森留下的真言书，这便是他们最早的武器。”

“元老院篡改了真实的教义，将原本揭示真理的真言改为维护强权的工具，以此扶持了当时弱小的光明教会，最终让教会成为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最高权力。自此，凡是出生于第二纪元星域的所有人，都将被迫成为圣徒。”

“在那之后，元老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第一纪元。他们在光明教统治第二纪元的时候，已经成为了银河系实际的统治者，但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

“又和预言相关？”安娜问道。

教徒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关于伊森的预言，曾经在银河系中有过各种解释。但如今，真言书的原件被控制在元老院手中。我们只能猜测，在预言中所说的时间点，宇宙规则将会发生重大变更。如果在此时涉入其间，元老院可能会获得远比当下更为强大的力量。为此，他们处心积虑多年，一直在为达成预言的条件做准备。”

“这么说，旧地的沦陷也与他们有关？”

“正是如此，”那人回答，“我不能确定领主议会中是否有元老院的势力，但可以确定的是，游牧者的出现和元老院脱不了干系。当时领主和游牧者对峙的局势可以说是元老院一手促成，他们逼迫领主，必须向旧地进军。”

“那在之后呢？你说的天宸星，还有你的家乡……又是因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仅仅是我的推测……按如今在银河系中流传的版本来看，预言要实现，除了旧地这一必需场所，还需要有先知和救世主同时在场，以及危及人类未来的灾祸降临。虽然我不能确定元老院的这些行动是为了满足这三个条件中的哪一条，但可以确信的是，这些动作正与预言相关。”

“而且，我清楚记得我的家乡消弭的那天……我在斯诺芬尼宗教学校的天文台上，那颗代表我家乡的闪光点就那么一瞬间便从星域图上消失了……就仿佛蜡烛的火苗在风中熄灭一样……所以几年后，当我看到天宸星与富士星以同样的方式骤然陨灭，我立刻便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说到这儿，教徒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他突然抬起眼睛，直直看向安娜。

“只有元老院能做到这种事，让一颗有着上亿居民的行星骤然消失，只有他们……我在圣域边缘研究了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怪异事件，所有消失的行星都处在圣域的偏远星系。这是合理的，因为元老院对环网的控制远不及他们对圣域的掌控。那些流传下来的名字……还仅仅只是有大量人口居住的星球，而那些更偏远的行星，还有那些尚未被殖民的孤星，元老院的行动究竟波及到了多大范围……根本不得而知。”

“新教内部也有不少人关注到这件事，很多人相信，元老院的行动是为了进行某项实验。我想，或许是他们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未来做演练，又或者，他们在制造某种预言达成的必要条件。”

“以整颗星球的陨落为代价进行实验？”安娜感到不可思议，“这个元老院竟然拥有这种力量，可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隐藏在暗中？”

“这也是多年来很多人不解的地方。按现有的证据看，在元老院掌管第一纪元后不久，整个第一纪元就彻底消失在了银河系中，以至于现在，出生在环网和圣域的人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猜想，或许是他们的行为已经彻底违背道德，到了用政治手段也无法掩盖的地步。所以他们干脆把自己隐藏起来，以逃避民众在得知真相后的反抗。”

大量的信息在短期内涌入安娜的脑海，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在得知元老院与圣徒和游牧者的牵连后，她瞬间想起了同样与游牧者暗通款曲的普罗米修斯，以及她在迈锡尼发现的那个名为莱托的男人的资料。

安玲的故乡是消陨于元老院之手的天宸星，而这位疑似的“恋人”又以普罗米修斯间谍的身份在多年前死去。怎么看，她藏身于旧地的选择都与元老院的计划脱不了干系。

安娜几乎要直接开口询问传教士是否知道关于普罗米修斯的消息，但对方底细不明，又未曾主动提及这一神秘组织，她觉得自己不该打草惊蛇。

思忖半天后，安娜选择询问：“你告诉我这些事……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想要一个听众吧？”

传教士苦笑着摇了摇头：“失去家园后，我流浪了这么多年，唯一学到的，也就是识人的本事。我的这些话，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是胡言乱语，但我相信，你是会认真对待这番言论的人。而且……在几十年前那场人为的灾祸中，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我相信，那位从天宸星逃离的你的长辈应该也是同样。同为幸存者，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安娜本来只想试探一番他所言的真实性，可看传教士的神情，似乎已然沉浸在了过往中，全无欺瞒之意。他黯然的眼神让安娜想起幼时安玲看她的样子，一时不想再去怀疑他的意图。

“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安娜对传教士说到。

自林间木屋出来之后，安娜已经失去了四处闲逛的心情。她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海滩走，心里开始分析起刚刚传教士所言。

如果按他所说，元老院的最终目的是推动预言成真。那么不管她和尤里森的动机是什么，他们现在寻找弥尔顿的行为都是和元老院的想法一致的。按她之前试探出的尤里森的态度，再加上他对第一纪元的文字和众多内幕如此了解，安娜几乎可以断定尤里森与元老院之间必有牵连。甚至，或许尤里森就是元老院派遣到旧地去寻找“救世主”的。

如若如此，这便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这一路上虽也遭遇过危机，但总能化险为夷。那个在暗中保护他们的力量，大概就是元老院。普罗米修斯虽然和元老院同属第一纪元，但从他们和游牧者勾结对他们屡下杀手来看，这两者的立场显然是相对的。

可看安玲与莱托的关系，再加上天宸星的毁灭，如果传教士所说的是真的，安娜相信，安玲绝对不会放弃对元老院的反抗。可她却听凭安娜来到尤里森的侦探社工作，既不告诉她真相，也没有阻止她和尤里森离开盖亚。她是不清楚尤里森的身份，抑或是有别的打算？

还有尤里森，安娜不相信这三年的相处只是他的伪装。更何况，这一路上尤里森和她一同探寻预言的真相，看起来并不满于元老院和教会对局势的操控。如果他真是元老院棋局中的一部分，他们会让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承担如此重要的角色吗？

安娜在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却觉得越来越混乱。

还有两天的时间，距离战争开始，还有两天。想到这里，安娜生怕他们找到弥尔顿时，一切为时已晚。怀着这些想法，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