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呢？”安娜冲正将自己带来的圣袍挂进衣柜的尤里森问道。

“经费不足，我们两个只能住一间了。”圣徒大言不惭。

“恕我直言，”安娜略感无语，“我们在赫墨拉的旅费不都是星际运输公司出钱吗？”

我们在楼下可都听到了，她在心里补充。

尤里森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对，房间都订满了，只剩下最后一间了。我跟他们说我们俩是同行，不介意住在一起。”

安娜想起他们进来时，那一整层空荡荡的房间。

“你说其他那些空房间，全都订完了？”

“是呀，”圣徒一脸无辜，“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定了这么多房间也不来住……”

安娜皱眉，克制住自己揍人的冲动：“尤里森先生，你诓人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心，这么拙劣的骗局，你觉得我会信吗？”

看到安娜危险地眯起眼睛，尤里森收起自己轻浮的语气，转而走向春风化雨的深情路线：“安娜，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弥尔顿的案子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调查的这一路上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事端。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人丧生，而我们身边，还隐藏着一个未知的凶手。”

说到这里，尤里森皱起眉头。而安娜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那凶手盯着的到底是弥尔顿还是你还不好说呢。

尤里森似乎没有注意到安娜不屑的表情，接着说：“这种情况下，要你和我分开，我着实不放心。况且，还有那个莫里斯……”

安娜坐到房间里靠窗的躺椅上，将双脚搁到脚垫上，好好放松了一把，冷笑着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你比莫里斯要靠谱吧？”

尤里森自知自己在这方面与莫里斯不相上下，急忙辩解道：“根据我们在阿尔戈号上找到的证据，怎么看都只有他有作案的可能。安娜，他就是那个凶手！这种情况下，他还来主动接近你，肯定是有所图谋！”

安娜一边舒展双腿，一边从旁边的茶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一口，不急不缓地说：“我们都还不知道凶手是怎么驱动那把枪的，你就这么笃定是他杀了人？”

见尤里森不答话，安娜叹了口气，下了定论：“你知道凶手是如何使用那把枪的，但是你不想说出来，也不愿意告诉我。我都明白，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有事瞒着我了。”

听出安娜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失望，尤里森有心想要解释，可安娜的话风一转，又开口道：“不过，我有种直觉，莫里斯也不会存心害我们。”

“安娜，这与直觉无关，”尤里森难得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莫里斯这个人太危险了，你一定得小心他。”

“放心吧，”安娜叹了口气，“我还不至于失去基本的判断力。”

她从躺椅上站起来，活动了一番沉重的肢体，穿上了外套。

“准备去外面散步吗？”尤里森见状问道。

安娜“嗯”了一声，仿佛是随口说道：“顺便去跟前台说再开一个房间。”

“等等，慢着！”见话题又回到原点，安娜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尤里森慌忙拦住她，“再要一个房间还得联络运输公司的人，现在人家都下班了，再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安娜皱起眉，心里念道让她加班的时候，尤里森怎么没觉得不好意思，继续说：“那我去跟莫里斯换个房间，既然你这么不放心，就让你去看着他好了。”

“等一下，”尤里森见拧不过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不是有两张床吗，我保证之后再也不开口，你做什么事都不干涉，完全让你感受不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这样可以了吗？”

他弯下腰，抬起头看着安娜，一向流光溢彩的金色瞳孔中露出几分委屈。实在是……让安娜难以拒绝。

“行，行，行，我不换房间了！”安娜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无力地倒在床上，“你收拾行李吧。”

尤里森赶紧应下，勤快地收拾起两人的随身行李，心里却乱作一团。

从在阿尔戈号上遭遇游牧者的袭击开始，他就在怀疑，自己带着安娜一同踏上这趟旅程是不是错误的决定。但说他是自私也好，是一时判断失误也好，安娜已被他带入局中，他必须要确保她平安回到盖亚。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既是他内心所想，也掺杂了部分的私心。

如果真如他所料，莫里斯就是元老院派遣的密探，那么就像安娜说的，他也相信莫里斯不会伤害他们。可他既害怕安娜与莫里斯相处会将她牵扯进元老院的阴谋中，又害怕让安娜知晓他的来历。

他想起刚刚安娜略感失落的眼神，心里明白像安娜这样的人不会听信任何人的说辞，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她认定了自己，无论他有怎样的身份，安娜都会接纳他。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因为安娜对他的信任让她陷入险境。

或许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如果这世界当真偏向预言中所写的未来，那时安娜终将知晓他的秘密。

安娜对尤里森的心思浑然不知，她靠在窗台边，看着炽热的太阳逐渐靠近倪克斯红土筑成的地平线，干燥的空气震颤着，天空中燃起火苗，仿佛马上就要点燃广场上的椰枣树。

在闻名环网的黑夜降临之前，她打算去餐厅用晚餐。

这次尤里森果然如他所说，称职地当上了布景板，只在安娜头也不回地离开时，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安娜来到楼下，客栈的餐厅正对着夕阳，一日中最浓烈的光辉洒满涂了清漆的木桌。莫里斯早早就坐在了桌边，见安娜走进来，向她露出一个比暮色中的阳光更耀眼的笑容。

为了迎接黑夜，店家已将天花板上挂着的煤气灯点亮，此时温暖的光线从莫里斯身后传来，给他的栗色短发镀上一层金边。

安娜走到他对面，喃喃说道：“这地方让我想起一部在环网流传的老电影……”

莫里斯抬起头看向她，问道：“卡萨布兰卡？”

他的声音极为柔和，发音时喉咙带着微弱的抖动，看上去脆弱又迷人。而安娜丝毫不为所动，她无情地看了一眼莫里斯晶亮的褐色眼睛，说道：“煤气灯下。”

莫里斯轻笑了两声，好像并未被她冒犯到，把面前的盘子朝她推了推：“尝一尝，这是中央广场上种的的椰枣做的蜜饯，店家的私藏。”

安娜对莫里斯短短时间内已经和店家熟识并不感到意外，她捡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比想象中更具酸甜滋味，吃得人口舌生津，连带长途飞行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莫里斯见安娜又拾起一块蜜饯，微笑起来，转而向她透露在她萎靡不振的几个小时里他搜罗到的消息。

布尔先生压根儿没跟他们一同来到客栈。在经过阿尔戈号上的折磨后，他下决心抛弃公共运输网络，在航空港斥巨资包下了一艘小型掠行艇，连倪克斯的空气都没接触到就离开了这片不毛之地。对此，安娜倒是毫不意外。

“格兰特先生没有下来？”安娜跟客栈的侍应生要了一份简餐，向莫里斯问道。

“没有，他自从来到客栈就一直在房间里。你们呢？”他反问道，“这几天打算做什么？”

安娜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迟疑了几秒，决定把弥尔顿的事告诉莫里斯，说不定他搜集信息的本事还能帮上他们的忙。

“我们在找一个叫威廉·弥尔顿的旧地人，他失踪了，最后的线索指向代达洛斯。不过，我们查到他在研究光明教的十二圣所，所以，说不定他也到过倪克斯。这几天，我们打算在赫墨拉转转，看看他有没有留下过痕迹。”

“一个研究圣所的旧地人。”莫里斯拧着眉头若有所思，仿佛已经开始对这事感兴趣了。

“说起来，还没有问过你，”安娜看似不经意地问起，“为什么要去代达洛斯？”

“当然是为了生意。”莫里斯说得理所当然。

“在这个动荡的时候，去代达洛斯做生意？那里的原始程度和倪克斯也差不多吧。”安娜扬起眉毛。

“您不知道，做古董生意的，越到动荡不安的时候，越是压价的好时机，”莫里斯说着，微眯起眼睛，“况且现在全域人心惶惶，人人都盼着能得神迹保佑，让神祇的怒火不至降临到自己身上。圣所的东西，转头就能高价出手。”

安娜说道：“把主意打到神灵身上，看来您倒是不担心，所谓神祇的怒火。”

莫里斯微笑起来：“我在全星际的数百亿人类中，不过沧海之一粟罢了，纵然是神灵又怎么能从中辨认出我呢？比起那些事，我还是保证当下的荣华富贵吧。”

说话间，侍应生已经将晚餐端了上来。倪克斯物产匮乏，客栈能供应的只有面包和冷牛肉。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层层密云遮挡住天空，室内的煤气灯显得格外明亮。

莫里斯向侍者要了两杯餐前酒，向安娜举起杯。

“今天就让我们享受两个无神论者的晚餐吧。”他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