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身体，我穿着睡裙走出浴室。季明知正在打电话，她靠在窗边，神情有些严肃。
我悄悄走了过去。
“……再见。”她咔哒一声挂了电话，电话那头好似气急败坏，随着她放下手机，季明知抬起眼。
我们目光相交，她定定地看着我，用那种熟悉的眼神。
她第一次见我的那个眼神。
我像是知道了什么般，仓皇移开了视线。
“嗯，嗯……我洗好了。”我说。
——
季明知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出神地看着黄玫瑰，有了水的滋润，它重新舒展了花瓣，绿叶苍翠欲滴，花朵明艳。她手指轻轻拂过那花朵，一时有些失神。
柜子上还摆着一杯白开水和拆开的药。季明知拿起杯子，把那药片吞了下去。
……这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季明知看了看，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名字，申恣仪。
“明知?”
季明知垂下眼问:“什么事?”
那端的人呵呵笑起来:“今天有人发给我你的照片，你在外国，散心么？”
“……看到照片我连你的标题都给取好了。”她笑吟吟地说:“季明知唇色苍白，疑似身体不适，即将退出娱乐圈。”
季明知问:“还有事吗？”
申恣仪还是自顾自的，像翻看着照片，忽然啊了一声:“你身边那个女孩，是FMC新的练习生？”
“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申恣仪甜美的声音听起来很疑惑。
“你知道她是谁？”季明知瞥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拍到正脸呢……”申恣仪说着，突然笑了:“呀!不会吧，季明知!你是在恋爱吗？”
“她是自愿的?被迫的?护的真严啊！我还以为传闻是假的!季明知!”她哈哈大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性冷淡!”
她显而易见的兴奋起来，用夸张的话和刺耳的大笑来刺激季明知，却没有注意到季明知的反常。一般这个时候，季明知会直接把电话挂断，可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申恣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天!季明知!我还以为你多么高风亮节，没想到也这么无耻!”
“你只想说这些吗？”
“你怎么不反驳我?”申恣仪突然冷静下来道:“你默认了？你真的恋爱了？”
季明知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申恣仪突然娇媚地笑起来:“嗯，和我没关系，季明知，你说这照片值不值得上一个头版头条？”
水声停止了，不一会儿，浴室门被从里面推开。
申恣仪还在说些什么，用词愈加下流，季明知想快点结束听起来肮脏不堪的对话，不要让路小繁听见，她快速说:“再见。”随即把电话挂断。
那女孩怔怔地望着她，依然那副单纯的未被侵染的纯真的模样。每每看到路小繁的脸她的眼神，季明知就愈加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如同什么苦难也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也没有发生过，倔强的，执拗的，笑意盈盈的，一如既往的眼睛。
像被家人朋友们保护得很好的，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女孩，可是事实截然相反。
——
我擦着头发，再次对季明知说:“季，前辈，我洗好了，你去吧。”现在喊前辈，似乎变得磕磕绊绊的，可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姐姐?我是路繁星时季明知还比我小一岁，现在真是让她无形中占尽便宜啊……
“喊名字就可以。”季明知对我说。
那也有些奇怪……
季明知笑了笑:“没关系，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季前辈也很好。”
季明知拿着睡衣走进去，柜子上摆着一个玻璃杯，似乎季明知喝了几口，还余有半杯子水。
抽屉拉开了一半，我随手就把它合起来，随即踢掉拖鞋滚到床上。床铺像云朵般蓬松柔软，仅仅躺上去就感到很幸福。
叮咚一声，我拿起手机，是郑妍维的消息动态，我上次手滑关注了她，之后关也关不掉，隔三差五的给我发她的动态。正要点不感兴趣，瞥见她发的是自己的新歌。
《By your side》。
开头是舒缓清新的吉他伴奏，我点开看着那歌词，似乎是首情歌:I watched you come over, your smile blooming like a flower……很好听，曲调轻而慢，歌声温暖又带着难言的伤感。
我一直知道郑妍维唱歌很厉害，没想到她作曲也很不错。听完了这首，我在音乐软件上搜了她其他的歌，郑妍维性格爽朗，朋友众多，是天生的乐天派。可这两年来创作的歌却鲜少有活泼的，都是很柔和细腻的音调，这有点不像她性格了。
“……这是郑妍维的歌?”季明知洗好了，她拉开门从雾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来，换了一身T恤长裤，柔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开口问我。
我应了一声嗯，脱口而出道:“她还是唱歌最好听。”
间奏停下。
我抬起脸慌张地瞥了一眼季明知，带着笑容补充:“我，我是说，妍维前辈唱歌是最好的……啊，不是说她别的不好，不是不是，我没有说她别的不好的意思……”多说多错，我懊恼地闭上眼。
我刚才说话时下意识的语气太亲昵放肆了。
就像路繁星一样。
我不断偷偷瞟着季明知，她没说什么，素白的脸颊透着光似的，连深黑的眼眸也被水汽浸得湿漉漉。她纤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没有回答我，一瞬间好像离我很远。我关掉了手机，躺到了床上默默地想:
我提到郑妍维，季明知是生气了吗？
因为不想被提到前队友?不想回忆过去?不想再记起aegis的生活的日子?不喜欢aegis?包括——队友们?包括路繁星?
想到这里我突然胸闷。
在我死后，季明知直接转到了FMC，不惜撕毁了Sl的合约，让aegis彻底解散。
让被我的死亡蒙上阴影的“aegis”遗留在历史里。
她真的对aegis，对我们，她的队友，没有一点留念吗？
眼前一下子模糊了，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全身蜷缩起来。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润湿我的耳际和碎发。我闷着声音，尽量不要让季明知听见。
“路小繁?”我闷在被子里面，她的声音好像很远，虚幻又不真切。我低低嗯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我感觉她走了过来，光线变暗了。“别闷在被子里，会不好呼吸。”
我说:“没，事的，季前辈，我喜欢这样睡。”
光线变亮，季明知好像又离远了，我没有听清她的话，貌似是:
“……你在哭吗？”
我飞速抹掉眼角的泪水，捏着被子一角从里探出了头，辩解道:“我没有啊!——唔!”
季明知摁住我的手，她美丽的脸伏在我面前，长发发梢扫在我的脸颊上。
她轻轻抚过我的眼角，我闭起眼，听觉变得分外灵敏:“眼角都红了，还说没有?”
“季前辈!你先松开我!”我挣扎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手摁得更紧了，我愈是挣扎，她愈加用力，幽暗的光线中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爆发出极强烈的光彩，就像有一团火在那里头燃烧。
我撇过脸，牙齿狠狠咬住嘴唇，不再看她的眼睛。季明知把我摁在床上，见我不再挣扎，她问:“为什么哭?”
我被她说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你生气了。”
“我生气，你哭什么?”
我这下瞪着她:“你生气，不理我说话啊！”
我就这么一股脑的，迫不及待把心里话也说出来:“季前辈，您就这么讨厌郑妍维?这么不想再看到您的前队友，甚至不想听到她的声音，这么不想看到aegis吗？”
“您很讨厌做偶像吧？想把过去全盘否定掉，是不是?”
若说我有没有怨恨过季明知做的决定?是的。
哪怕你留下来那么一会儿呢？
季明知连我的追悼会都没有来。
我眼泪刷的流下来，尝到那咸涩的液体的滋味。
手腕被禁锢地发痛，我踢她的腿，喊到:“松开我!”那一下我用力很大，季明知一声闷哼，我立即睁开泪水朦胧的眼睛，季明知的影子在我面前摇晃，她似乎咬着牙，问:“你很在意吗？路小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彻底生气了:“你什么意思？”
我看不清季明知的脸，更没有看见此刻季明知是什么神情，她声线有些发颤，重复地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路小繁?”
“除非你是另外一个人，是吗？路繁星?”
这个名字从季明知口中说出来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全身都僵住了。
她弯起唇角，脸颊上亮晶晶的一条银线，泪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掉，似乎绝望又充满希望地问我:“是你吗？路繁星?”
……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其实早就有端倪的。每一次季明知注视我时那压抑在眼底的疯狂的神色，每一次试探的话语。
我早应该注意到。
她执拗地看着我，那黑沉沉的眼眸酝酿的一切终于全盘皆出。
季明知，她早就认出我了。
我张了张口，嗓子里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季明知却嘶哑着喊我的名字。
“路繁星。”
她松开手，我渐渐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呆呆地说:“不，我不是。”
季明知定定地看着我。
“你认错了。我只是长得有点像她。”我声音干涩的可怕。
她听到我说的话，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突然笑起来。我抬起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季明知笑了好久，我这才注意到她眼眶都红了，稍微眨一眨眼眼泪就滑下来。
“小繁。”
小繁。
季明知在aegis对我的昵称。
这里一语双关的让我心惊肉跳。
她坚定地直视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认不出来你么？”
季明知为什么会喜欢我。
如果不是因为对我的脸一见钟情，她为什么一开始见我，会对我露出失而复得的不可思议的眼神。
“我早就喜欢你了，小繁啊。”季明知说，她嗓子哑了，说话带着鼻音，听起来温柔无可奈何又满腔欢喜:“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是谁。”
我怔怔地低头望着她。
为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
她此刻脆弱的如同一碰就碎的水晶，让我没办法苛责。对季明知心软，似乎已经成为惯例了。
季明知突然握住我的手，带上去，轻抚她的脸颊。她脸颊上湿漉漉的，我的指腹拂到她柔软的眼睫，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我。
“心疼我?”
我像是被她下了蛊。
“那亲一下好不好。”
我被她这样看着，几乎没什么思考能力了，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季明知的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附上来。
那冰凉的柔软的唇瓣首先是细细地贴上来，随后犹不满足，轻轻一撬便打开我的唇，带出羞涩的舌尖，如同饿狼咬着拖出来猎物。
我控制不住地发软，感觉全身软绵绵的塌下去，被一只手臂环住，分不开力气推拒。我不知不觉坐到她的腿上，她一只手紧紧箍住我的腰，我甚至还能摸到她的泪水。
季明知愈加猖狂，我眉毛揪起来，勉力睁开眼，逃避似的往后躲，制止地喊到:“季……季明知!”
分开时发出啵的一声，我的脸颊顿时变得滚烫，从她身上起身，手也毫不留情地抽出来。我抹着嘴唇，一边瞅着她。她头发散乱，一双眼睛像个狼崽子似的紧紧盯着我，亮的惊人。带着餍足的神情，气定神闲地抬起头，和刚才那脆弱美丽我见犹怜的易碎宝石模样截然相反!
我半天不知道先说哪一件，就挑目前最重要的一条，指着她控诉:“说好只亲一下的!”
她双手撑在床上，挑起一丝笑，唇齿间还黏糊糊的:“……确实是一下啊。”
我就说不要上当啊傻瓜!我内心腹诽自己道。你玩得过季明知吗？还同情她?我呸!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要爆炸了，季明知站起来摸摸我的额头，看着我说:“睡吧。你也累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好吗？”
“没什么好说的!”我瞪着她。既然知道了也没必要装了，我翻身气鼓鼓地上了床，用被单蒙住了脸。
季明知笑了笑，随即关掉灯。
真的没有了反应。我从被子里探出头，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脸悄悄转过去，无语地看见季明知果然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不一会儿连呼吸都规整了。
“……”
她怎么能睡得着的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