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下午了，日头正毒，隔着不远的大爷家的二小子听见这边热闹，在院门儿那探头探脑的。
老三走出来搭话，说了这事，二小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嘬口烟，出主意说：“这狗活着也受罪，又不能跑不能跳的，你们瞅瞅，这腿折了，长也不见得长得好，大热的天，一天天熬日子，还不如……”下巴一抬，眼睛一眯。
老三明白堂哥这话的意思是想宰了吃肉，其实，村里老习惯都是这样，养狗就是为了看家护院，狗死了伤了，就吃了呗。但自家妈不乐意，现在农村也没那么穷了，谁家都吃的起猪肉，不差这条瘦狗那几斤，这种时候，出点小钱，让老妈开心，当个孝子更合算。
这二堂哥日子过得可不咋地，没个正经工作，城里的工作有就干一阵子，没多久让人辞了，就回家吃一阵子，然后再去找，零零散散的，干不长久，家里全靠媳妇忙农活养猪种地，总算有个保底，不至于饿死孩子。他是惦记着这几斤狗肉的，更何况狗肉补呀，壮阳，外头买可不便宜呢。
傍晚，趁人不注意，吊死了狗，剥了皮子，嘴里却对老大说：“你瞧这事闹的，老三也没跟我说清楚，我白天跟他讲了，这狗活着遭罪，早点动手早点了了。他说不舍得，自己家养那么久了。那我就说我来呗。瞅瞅，我这把狗杀好了，你们又说不想杀。那你早说呀。”
二堂哥犯了个混，先斩后奏，故意拿着当时老三没搭茬儿说事儿，只说是自己误会了，听岔了意思。反正狗也杀了，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了，都是同姓亲戚，总不好真因为别人杀了狗，就闹起来吧？
老大骂了几句二小子没事找事，站在家门口嚷嚷的满村人都知道。转身回了自己屋子，跟媳妇却露了笑模样，这次可算是解决了，狗没了，不用犯愁了。
媳妇往外使了个眼色，问全村都知道了？
“那肯定的。我那么大声儿呢。”老大笑着拍了拍自家媳妇的肩膀，很有几分得意。
媳妇甩了他的胳膊，颠怪了他一眼，说：“那就行。这次，大家都知道咱们是最孝顺的，为了老妈忙里忙外的，还带狗去医院看病呢，光检查费就花了三百多呢，可不是咱们杀的狗。咱们心软，人好，都是老三和大爷那二小子坏的事。娘以后就算要怨，也是怨他们去。”
“行了，你别跟我这儿说了，赶紧去妈那屋，别让老三家的抢了先。”
“哎，我洗把手就去。”
“咳，什么时候了，你收拾个什么？就这么去，手脏着还能让妈瞅瞅你勤快呢，说明你拿这事儿当回事，急着告诉她。”
“哎，那我这就去了。”
二小子不仅杀好了狗，剥了皮子，还让媳妇剁了块，也是真麻利。
老二媳妇过去端的时候，一颠分量就知道少了，这要是直接拿回去，妯娌还不得以为是她偷眯了？这不行。她当场撂下锅，问二小子媳妇：“你忙活半天，也不好让你白忙，来，你挑几块拿走。”
“不用不用啦。”二小子媳妇虽说在家里是老实受气的，但能跟二小子一被窝里睡那么久，能没点心眼儿？自家早挑了几块好肉扣下，哪能现在再拿呢？现在一伸手，老二家的回去就得说自己拿了好多，一条狗少的分量就算过了明路，记在自家头上了，之前偷拿的提心吊胆可都白费了。
老二媳妇也不是真想给，二小子家的现在拿了更好，杀了狗还拿那么多肉，村里吐沫明天就淹死她，可她不拿也没事儿，老二媳妇就是耗时间呢。
正想着，老大媳妇出来了。她赶紧招手：“嫂子，这呢。我正说让他们拿点肉，别白忙一场呢，你来的正好，你拿皮子还是我端肉锅？”就知道这嫂子不会放心她来端肉，肯定会出来看的。
说着，她给嫂子递了个眼色瞅了眼锅。虽说俩人不对付，但对外的时候，利益一致，她这是让嫂子对付老二家媳妇呢。说那句话也有学问，她顺带提了一句二小子一直没提起的狗皮子，这皮不值钱，但一句不说就想眯下可过分了。
老大媳妇常年管着家里厨房，都不用端，看一眼就知道这肉少了，满脸堆笑的说：“哟，收拾的挺利索呀。弟妹先别忙着端。”
她是生长在农村的丫头，这种小场面见得多了，分东西时候，有人先偷藏了，其他人若是拿回去就是背了这黑锅，吃了哑巴亏，今天是她跟弟妹俩人，其实就算吃了亏也没什么的，她俩回去直说二小子扣下了，也就是了，他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但今天不行，今天老太太本来就憋着火气了，甭管谁都错，出点岔子肯定全家挨骂，其他人还不都把错推她头上？她不能冒险让自己被燎着。
她打定主意立刻说：“娘那要给狗找好地方埋了呢，跟我说可不能少了一根骨头，尾巴梢都得好好的留着。来，弟妹，这有地方，咱们拼拼。”说着拽过二小子两口子为了杀狗，在路口铺的两大块快递箱子铺展开的纸壳板，把骨肉块往上码。农村没那么讲究，没下锅的肉搁纸板上也没啥，之前二小子放血剁肉都在这上，弄的血乎挂啦的也不在意。
老二媳妇虽说是小城市的姑娘，在队里结婚嫁到乡下来的，但也不是傻的，应和着说：“咱妈也是的，给狗还得留个全尸，唉，也是真心善。”妈那听说狗死了，倒是反而不哭了，但那脸色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差，根本没说什么要埋的事儿，妯娌这是忽悠二小子夫妻俩呢。
二小子的媳妇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偷偷瞥着自家男人，这一拼，还不是差几块肉立刻发现呐？旁边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瞅着呢，刚才剁肉，她是靠着手快，把好肉也藏到下水桶里去了，按说，这种杀猪杀狗的事，拿点下水当辛苦钱不算啥，把心肝给人家留下就是了。但拿好肉可说不过去。
二小子也知道这俩娘们今天跟他飚上了，他瞒着人家杀狗已经是不地道，拿血拿下水都行，再拿肉就过了，尤其不能偷拿。犯浑的人心里其实也都有数，今天要是周围没人，他现在拿了就走，再骂两句婆娘事多，他不陪着了，还能变成他受累有理。但，现在周围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呢。他悄悄踢了自家婆娘一脚。
婆娘瞅他一眼。他开口先道歉：“哎呀，二大妈还难过呢？我白天也是没跟三儿子说清楚，这打岔打的，早知道二大妈想留着狗，我就帮着联系北京的朋友了，虽说咱们这小地方看不好，但说不好人家大城市专家手到擒来呢。哎，嫂子你别动手，让我来，我来，家里的，你帮着嫂子看看皮子，我剥的手艺怎么样？”
说着，他可没真去拼骨头，而是抓起几块骨头就往下水桶里倒，倒进去了才说：“跟这儿拼啥呀，路中间儿也挡道儿，人来人往的。回院子里弄，走走，我帮着你们拎。”说着，他拎起一桶狗血和一桶下水连着肉就走。
他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刚才老大媳妇摊纸板上的肉被他倒在下水桶里，这桶里之后再拿出肉来，就不能说是他偷藏的了。
二小子媳妇明白自己丈夫这意思是彻底装好人。自家一点儿都不拿就占了道德高点了，都是亲戚，哪怕你家嘴上说本不想杀狗，但这话也没证据，反而自家杀狗剁肉的出了力气，若是让自家白忙活，村人的嘴就该偏了。
老大媳妇也懂这么明显的理儿，立刻端起锅，说：“哎呀，那可就麻烦你了，还是男人力气大。这狗血和下水你们拿走吧，心肝也不用留了。”
她知道这时候本该说留对方在家吃饭，还有个人帮忙烧火做饭，但俩人两张嘴，一条狗才多少肉？他们一人夹两块就不划算了，还不如让他们把下水拿走，狗下水没什么吃头，村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大媳妇又从锅里捡了捡：“来，这块纯肉，没骨头的，你拿走。”二小子的脸上笑容才算真诚了些，不纠缠了。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就这么定了。老二媳妇拎着狗皮子走在后头。
晚上，肉上桌，一大盆，真香。
老头子开了酒，自己先咂摸了一杯，两个儿子也斟上，媳妇们给孙辈夹着肉。
老太太期期艾艾的吃了。
狗骨头就埋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枣树下头。
隔天，老大又从别人家抱了条小狗来，土黄色的，全家都说像原先那条。
阮灵看看旁边蹲着的土狗：“哪像了？明明是黑的。”
破布娃娃解释说：“人只是需要一条狗，就像需要一个媳妇，至于到底是哪条，像不像的，有什么关系？都是狗，就行了。”
“那它等得到吗？不会有人记得它吧？明天就中秋了。”
“要是等到了，它早不在这儿了。”
“那它还等？”
“年年如此。老太太给了它几年剩饭。”
“真够忠心的，要不说是狗呢。”
“人也一样。为了几顿饭，就为别人当牛做马，连自己孩子都能牺牲。”
这又是接不了的话，阮灵偷偷猜测布娃娃是在骂自己家人，或者是她妈？还是她奶奶？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些人早不在了，孟婆汤都喝了几回了吧？
“这事儿无聊，一场闹剧，无聊。”阮灵摇着头，撇着嘴，显然不满意。
“你看看另一边？”
“什么另一边？”阮灵被说楞了。
“医院里。”
“那个司机？他怎么了？”
“他杀妻骗保，被抓了。”
阮灵刚抬起准备切画面的爪子又落下了：“算了……中秋节，我还是想开心点儿。看看喜剧不香吗？”
“哪那么多喜剧可看呢？你眼中的喜剧，不就是一些人的悲剧么。你说的悲剧，也是其他人的喜剧。”
“好吧，狗肉挺香的……据说。”鬼生很无聊呀，主要是饮食方面，阮灵瞥了眼路口老实蹲着的狗。
狗打了个冷战。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留不住女儿也留不住狗，她在意吗？在意。但她一次次妥协、屈服，最终只是让儿子们成了新的压迫她的人。而她自己，也终成嘴上沾着狗肉的人。
然后新的狗来了，大家有了一切美好的假象，所有人继续维持着这种看似幸福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