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三十几岁的样子，如果不看她脑袋上的那个洞，也算是个美人儿。

女鬼是飘飘忽忽过来的，遇到阮灵，17、8岁的小姑娘拎着个布娃娃，似乎挺友善，就坐下聊聊。

阮灵觉得，她估计是死后没人倾诉，憋的。

“我老公……”

阮灵听到这个开头，就想闭耳朵，一般来说，女人如果以这三个字开头，后面几乎就是无趣的抱怨，最后你若支持她离婚，她还要说我男人其实还是不错的，简称：把别人当情感垃圾桶。但阮灵现在的朋友圈太小，太无聊，实在不想打断，万一有个什么好玩的故事呢？万一呢？

主要，也是阮灵无聊，能聊天的对象太少了。

“我老公整天说忙工作，不着家，回来也是喝的醉醺醺的，家就跟宾馆差不多，对孩子也不管不问，每月就给那么一点钱，根本不够过日子的，以前吧，我也上班，家里就花我的工资，他当时赚的少，还要应酬，给家里拿的钱只够他自己的衣服钱和烟酒钱，连家里交个水电费，都是我掏，这也没什么，男人嘛，在外面讲面子，开销大，穷点就节省着过，我也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但后来，他升了职，说孩子没人管，老人又病了，让我辞了职，他就开始在外面找小三了……”

阮灵后悔了，没有万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腻歪死了，女人既然什么都不图男人的，不贪图富贵，你离婚呗，男人一直都不顾家，没任何用处，你还留着他干嘛？一开始就不该结婚。跟这种男人还敢生孩子，还敢辞职？给孩子找这么个爹，这不是坑孩子呢么？

阮灵已经能预计后续了，必然是说男人还是好的，只是小三拆散她的家庭了。阮灵都替小三亏的慌，明明是接受了个大型垃圾，还要被骂。

现在这个男多女少的时代，单身男孩满街都是，为啥已婚老男人能骗到小姑娘？还不是因为这些已婚女人在背后支持着，把脏臭老男人打扮的干净利索，当免费佣人让男人省掉养老育儿的时间精力，还能省了男人人情往来和琐碎家务的烦恼，男人自然就有钱有闲又有风度咯，这个被已婚女人弄出来的假象当然更容易骗到不谙世事的年轻小姑娘。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渊源的，因为在阮灵初中时，物理老师是个30岁的男老师，大学毕业，人也开朗温和，穿衣干净又品味，好几个女生暗暗喜欢他，私底下也爱悄悄议论他，听说还有个女生给他表白了，也有人说那个女生其实跟老师偷偷交往了。

本来这种事不过是青春的小插曲，没什么大不了，情窦初开暗恋身边异性，只是淡淡的情愫，过几年女孩长大了，也就是一段有点害羞又甜蜜的青春记忆。

可是，初二那年暑假前夕，物理老师的老婆找来学校了。

她虽然看着三十岁左右，但穿着很廉价，明显是过时的地摊货衣服和鞋子，拎着那种一眼塑料的假皮包，素面朝天，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看着疲惫又苍老，站在走廊上不安的搓着手。

时尚又儒雅的物理老师走出教室，皱着眉过去：“你来干嘛？”

女人立刻上前抓住他衬衣袖子，说：“孩子病了，妈又在住院，我早上刚给妈送了粥，爸也吃完了，在家里看电视呢，孩子发烧，我……”

女人说了一大堆，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是在表功，但啰里吧嗦的半天说不到重点。阮灵和几个同学悄悄在门边探头看着。

物理老师夹着眉头，打断女人的啰嗦：“你就说你过来找我干嘛？我正还上课呢，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来学校找我吗？你怎么回事？”

女人赶忙急切的说：“是孩子病了，飞儿发烧39度多，我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可能是出疹子，开了单子要做检查，还要打点滴，得三千多……”女人的声音低下去：“我兜里没那么多钱，医院得先交钱……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打了好几个，只能过来找你……”

“你自己的钱呢？”

“月初交水费电费，还有妈的住院费不够了，医院让去补了，还有这月买菜时候给妈买了一些补身体的，你也知道的，还有孩子每月的补习班都是那个价，现在正是买冬天衣服便宜……”

物理老师有些气急败坏，但回头看了看教室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训斥：“你说你，上礼拜刚给你1000，你怎么转眼就花光了？怎么那么败家呢？我的钱是风刮来的？”

女人小声解释着：“我没有。这不是这月赶上了么，事情多，孩子又病了。只能拿你的钱了。”

“行了行了，我等会儿下课拿手机给你转，三千多少？”

阮灵躲在门后，心想这节根本不是物理课，只是自习，是物理老师主动过来帮大家答疑的，根本不用等下课。

女人低着头，老实的说：“三千六，三千六百四十多。”

“行了，我给你转三千七，你回家时候给我买双袜子，还是上次那个牌子，别买上上次的，那个有线头，不好。别又弄错了去换，耽误我穿。没事了吧？没事赶紧走。”

女人没松手，依然抓着老师的袖子，呐呐的说：“你有零钱么？给我30，20，20就够，我兜里还有几块，我打车回去没钱了。”

阮灵这才注意到，女人的手粗糙的好像农村的中年妇女。

“啊？你打什么车？多贵呀？不知道省钱呐？坐公交回去。”

“孩子跟医院等着呢……”

“不差那一时半会儿的，就是一个发烧，你也是，整天娇惯孩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看看这身体，整天生病。我们以前吃窝头咸菜，都身体棒棒的，没见这么爱生病的。好了，你赶紧走吧，别跟这儿影响我工作了。家里还靠我这工资呢，就你那点钱，孩子都养不起。”

女人怯怯的走了。

老师的手，白皙细腻，关节上都没死皮，文气又漂亮，女生私下都说他的手特美，明星都没他的手好。但阮灵此时却觉得心里堵的慌，美丽的人背后，原来是一个无限付出的女人。什么气质儒雅干净利落，原来是买袜子都要女人做，原来是他自己穿名牌，让女人穿廉价货，难怪脾气温和，因为其他人的家庭负累他都不用承担，每天没烦恼，自然没脾气。

不过，那个女人也是自己活该，她自己愿意这么为男人奉献，自然怪不得别人。之所以这么说，还因为暑假后的开学，女人又来过一次学校，但这次是找阮灵同班的一个女生，女人那次的样子活像一只狮子，没半点儿上次的怯懦，甩女生巴掌，扯女生头发，骂14岁的女孩勾引男人，是贱货，还揭穿女生暑假堕胎的事。

小镇子，这种事会被传的风言风语，未婚堕胎的女孩很难生活下去，这个女生后来转学了，阮灵没再见过。物理老师停职了半年，又继续带了下一届。

阮灵走神了，就没听到女鬼的那些抱怨，等她回过神来，刚好女鬼也讲完了那段。

女鬼以“唉……女人生来就是命苦。”结束抱怨。

阮灵体会过女性亲戚们见面那种能长达一天的抱怨，深知若是自己此时跟着搭腔，必然会引逗出下一段，她赶忙岔开话题：“啊，天快亮了呀。”

对鬼说天亮了，等同于对人说天黑了。

女鬼果然是道德感良好的说：“哦，这么长时间了呀，你是不是还有事儿？我耽误你了吧？”

这时候，正常来说，大家会回“没事，没事，不耽误，我也闲着呢”。但阮灵不，她说：“哦，是有点儿事……”

女鬼那张青白面孔肉眼可见的更青了，阮灵一时心软，跟了句：“要不，改天你再过来？”

女鬼立刻阴转晴，笑了：“唉，那我走了。”嗖的一晃，她已经到了路那头。

阮灵看傻了。

原来，鬼和鬼的差距这么大？

人家刚死，就飘这么快，再看看她……

也对，阮灵到目前为止，只见过几只鬼，没死时候见的过路鬼、老太太鬼、14岁自杀小姑娘鬼，其中，小姑娘见的时候还是站着没动，因此阮灵一直以老太太那种挪的速度和过路鬼慢悠悠飘当参照，觉得鬼和人的步速差不多，也就没发现自己弱。

可此时，有了正确参照，阮灵的小心灵受到严重冲击。

她哀怨的看看破布娃娃，一撇嘴，眼泪都要下来的架势：“娃娃……”

“别这么看我……”娃娃还是脑子快，立刻抛出一个扎心的问题：“你活着时候跑步成绩多少？”

“……”阮灵不想说话。

阮灵暗暗心里盘算着，难道，活着跑步的速度影响死了魂魄飘速？这个换算比是怎样的？自己长跑不行，但短跑冲刺在女生里也不是太差的，可看那女鬼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不像能跑的呀，或许是年轻时候成绩好？

眼见阮灵被带沟里，破布娃娃悄悄的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