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亲眼见过的人，真是难以想象这种病容，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人的面孔还是那个样子，可精神、气色都不对了。

灰败，是只可意会的，见过的人，就明白，没见过的人，永远不会懂那种死气。

之前阮灵很少接触重病病人，她从小作为一个普通小女生长大，老人不在身边，家里人还都健康，偶尔头疼脑热的小病而已，那也是吃吃药算了，穷人家一般不敢随便进医院，医生划拉个单子，随便做做检查就要几百块，在家几块钱药就好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icu躺着的病人，被医生从死亡线拉回来，一副生命枯竭惨状的人。

说实话，阮灵觉得可怕，这种毫无生气的尸体一样的人，比鬼、比尸体更可怕。

为什么呢？

或许，是生命的流逝，这个慢慢的逝去，却毫无办法，无法挽回的挫败感，是对天地规则的敬畏，让人觉得恐惧吧。

阮灵就在病床上方，脸对脸直勾勾的盯着柳姐儿的弟弟，这诡异的模样，夜叉似的嚣张态度，都显得那样的不对劲。

这个样子吓跑了角落里偷摸瞧着她这个新来鬼的几个鬼影子。可能，那些本地鬼是知道阮灵的，好奇这个被鬼差罩着的家伙该是有怎样的本事，才跑来偷偷瞧瞧吧？甭管怎么说，阮灵也算背景硬气的鬼呢。

这边，柳姐儿呢，她看不见阮灵，她还在为弟弟短暂的清醒欣喜，也为现在依旧不能开口的弟弟担忧。

“他，他，不是说他能说话了么？护士给我打的电话里说……”柳姐儿抓住拿着病例夹子扫了一眼病房，记了几笔，正准备离开的住院医生。

“他能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情况还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现在还是危险期，我们需要观察，你作为家属要耐心，这费用交了吗？押金不够了，得补，一会儿你去交一下。”

“好好，我去，再交多少？”

“这我也说不好，具体费用也不是我这里管，他每天住院用药，用的不少自费的，是你们家属签字同意的……”

“对对对，我同意的，得用最好的药，我弟不能出事啊，我家就他一个。”

“那你去交费吧。”

“交多少合适啊？”

“尽量多交，多了可以退嘛，这么着吧，你先交几万吧，怎么也得两三万吧，过两天再交，你多交一些，我们这边也放心。”

“哎，您放心，我肯定多交着，您一定放心给他治，别怕花钱，我有钱的。可他这老不醒……”

“他之前醒了啊，他也不能一直醒着啊，你们家属要理解，他也是需要休息的，别老叫他。他现在的情况还算不错的。”

抓着医生问了几句，又在对方的不耐烦中被打发了。

弟弟眼睛张了条缝，半睁半闭的样子，眼睛不怎么对焦似的看着，有时慢慢转动眼球滚到柳姐儿那边，好像看见了姐姐，又像是没看见。也不知道他是认出了人，还是迷糊着。

虽然弟弟没说话，但总归是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了看柳姐儿，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不是一直躺着不动的一坨肉了。

这已经够柳姐儿开心的了，她眼眶含着泪水，是喜悦的泪水，她不敢大声哭，在icu病房里还有很多其他病人，医生们不在这个房间，护士忙忙碌碌，谁看到她都要给个白眼——没办法，柳姐儿今天又是那身上班的打扮，任谁看她一眼都立刻能猜出她身份。阮灵猜柳姐儿等一下还要回去上班。

柳姐儿一边流泪，一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仰头眨了眨眼睛，嘴角闭不上的往上仰，憋不住的想笑——弟弟醒了。

醒了，就代表没事了，会好的。

柳姐儿吸了吸鼻子，抽噎声在喉头压着。

其他病人也有病人家属在，但那家人不在乎，说话声音大，哭声也大，没有忍耐压抑。

阮灵扭头看看，撇了撇嘴角，她现在不是过去的小白高中生了，已经能明白柳姐儿的做法，还不是怕自己哭了会晦气么？再有，也是担心她哭闹让护士不高兴，进而慢待了她弟弟？

柳姐儿这种从小混社会的，最是会看脸色，会来事儿，这是她们摸爬滚打在吃亏中练出来的本事。

女人是这样的，生怕自己惹了麻烦，让别人欺负。但阮灵也懂旁边那家人，自己越折腾，知道这家仗着人多势众不好惹，就是故意让医生护士越怕他们，不敢慢待他们，怕出事之后他们找茬儿。

阮灵挑挑眉，两种做法，她都懂，但她觉着，要看谁来做，如果女的，就第一种，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你好欺负，不会因为你闹腾就怕的，而男人嘛，肯定会选第二种，因为第二种才是现实，抓的就是人的欺软怕硬心理。

像柳姐儿这样的情况，柳姐儿自己已经选了最佳的处理方式。

柳姐儿去缴费处交钱去了，吞金窟啊，几万扔进去，一个水漂也打不起。

不知道柳姐儿弄了这么多钱砸这里，旭哥那边怎么办，反正，这些跟阮灵也没关系。阮灵觉着，柳姐儿能把钱要出来，已经挺让她惊讶了。

柳姐儿排队交钱，阮灵当然懒得跟着，也没啥乐子看，她飘飘摇摇在医院乱逛一顿，再搭上柳姐儿回去的顺风车。

弟弟也就那样，阮灵看过了，嗯，也就这样了，没啥意思。

时间还早。看着外面疲惫脸上带上轻松神色的一张张面庞，阮灵想到了这个时间的好地方。

“我想她了，不知道她走到哪里了。”

“嗯，灵儿啊……”

“阮灵啊，我们总会相见的，大家都有那一天。”

阮灵说：“是啊，我们会相见的，总有那一天，我等着你们哦。”

“那家伙跑步都跑不快，说不准现在她还没走到喝汤的地方呢。”

“嗯嗯，闹不好我们死的时候，她那个磨蹭鬼还磨磨唧唧的排队呢。”

“哈哈哈哈……”

阮灵扒在奶茶店的落地玻璃窗上，高喊：“喂喂喂，你们要不要这么损啊？啊？趁我不在说我坏话！”

伊伊笑的趴在燕子背上，一点儿正形没有，嘉嘉也被带的笑个不停，肩膀一抖一抖的，燕子无奈的看着俩好友，但嘴角同样扬着呢。

只有阮灵气呼呼的像个大扑棱蛾子，仗着自己脱离地心引力，贴在玻璃上。

过去，阮灵是在意自己形象的，哪怕成了鬼，还是遵循人类的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了当人时候的样子？没了那个乖乖女学生阮灵的影子？

许是在一次次偷听别人闲言时，她的举动越来越大，许是别人一次次漠视她，从她身上移开的视线，让她不再板着自己，许是人背后肮脏扭曲看多了，她不再苛求自己的坐姿站像。

也可能是这趟黄泉路回来，她思想转变了，或者人心底深处总有个自己的归属地，阮灵没到黄泉去，哪怕成了鬼，也有种自己依旧属于这里的念头，但当她终于去了地府，哪怕是个过场，人的心也变了，抛了为人的思想意识，找回了属于鬼的个人定位。

反正，不管怎么说，阮灵现在彻底放飞了。

女孩们的笑声打破窗外阴霾，惹得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也不由的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