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昇答应的事言出必行，他周一便来到白川尧的公司。

他将能提供的梅枚的信息告诉一个年轻人，能进数据库的员工都是尖端人才，最末尾的研究员都能年薪百万。

沙历怪自己学艺不精，不然也来这里凑个人头，这工作环境，这待遇福利，怕是早曲线救国成功了。

智能脑库跑了半天才抓住了几条线索——梅枚在名为Game Universe的平台付费买过一个NFT头像。近几年新起的基于Metaverse概念开发的平台，像这样的虚拟平台不可计数，这家算是最早有名其中之一。

梅枚在她的“王国”里建了很多高楼大厦，这里也只有她一个游戏人物。通过行为轨迹分析，加上人工智能解读，很快出了结果，她经过的地方楼层换算成十六进制数，可以得出简短的密码，很好破译。但是在她那个年纪就能想到这样的做法，有点不可思议。

IT人员将密钥给了沙历，接下来的动作毫无难度，他没兴趣，开始忙自己的项目。

沙历接手进入她的“王国”，在教堂前开启了宝盒，里面弹出了一些光束，循着每一处光芒上方都有一串拉丁铭文。

沙历导出了数据，里面除了有梅枚提到的名单，另外两束光打开却是空的，只有一片等待建设的荒漠。退出后金光万丈，撒在她身上，空中漂浮着一段话——

不要害怕，我已经救赎了你；我点名呼召了你，你属于我。

你穿越洪涛，我必与你同在；

你渡过江河，必不会被水淹没；

你在火中走过，必不会被烧伤，火焰不会烧到你身上。[ 《圣经》以赛亚书43:1]

沙历一阵汗毛倒竖，因为她发现了梅枚已经提前预设了自己的“献祭地”，教堂的尽头，大门开启，是她坠江的那片高架和花海。

他把这份名单上传给路非，将手机关机，他得摒除杂念，知悉梅枚还在这里埋伏了多少地雷。

要紧的事愈小心愈难进展，沙历一上午头昏脑涨，索性离开研究所去园区湖边走一走。

在湖心岛，他见到宋隐雪站在小船上对岸边车里的人发脾气。

无论车喇叭怎么按，宋隐雪就是屁股对着车头的位置，说什么也不转过去，黑色宾利等够了缓慢驶出园区。

沙历朝他喊：“他走了。”

宋隐雪回头张望，他手上还提着冰刀，细软的头发贴在汗湿的脸上，看清了来人冲他露出八颗小米牙，晃人眼。

难怪白川尧这么痴迷，宋隐雪身上的童真与诱惑太过招人，更别说极具性张力的运动员特质。

靠岸后沙历才看清他脑袋后面的伤疤，那处头发是不长的，像哈利波特的闪电诅咒施错了位置。

“你怎么来啦？”

“不欢迎吗？”

“没有没有，我见到你高兴。”宋隐雪见到外来人都高兴，“来查资料吗？”

“嗯，有个棘手的事。”沙历对着宋隐雪紧绷的神经也松下来，五脏里的庙神也在敲碗，劝他快点进食。

“走，我请你吃饭。”宋隐雪很热情，他用一张毛巾擦遍了全身上下的余汗。

沙历的身材更瘦削，不比宋隐雪不足百分之七八的体脂率，薄利的肌肉包裹在黑色训练服中，勾勒得纤毫毕现。他又向宋隐雪讨教，普通人怎么练出好身材。

“你那么瘦，多补充蛋白质，撸撸铁很快就有腹肌了。”宋隐雪说着又让法国大厨给沙历加了一大勺雪花牛肉粒。

沙历却之不恭，吃得通体舒畅，脑筋也打开活络，准备继续开机工作。

“你是不是找不出bug啊？”

宋隐雪真是解语花，猜得比□□还准，沙历尴尬笑。

“要不让周叔帮忙？他最厉害了。”宋隐雪行动力一流，很快就请来了数据室的元老，“老周，快帮他瞅瞅，就这个。”

周叔很喜欢宋隐雪，谁不喜欢宋隐雪呢。

沙历也抓住机会跟周叔请教，他本来学的就是计算机，悟性又高，周叔扶了扶眼镜跟他解释难点要点，宋隐雪听不懂，但在旁边很配合地嗯嗯哦哦。

“周叔，我可以冒昧问您要个私人联络方式吗？”沙历很少这么主动，他担心过了这村再也无缘得到这样的大神指教。

“快答应他嘛。”宋隐雪又在旁边斟茶递水，讨人欢心。

“哎哟，真是拿他没办法。”周叔天天埋首电子堆，接触到这俩好学又嘴甜的晚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给了沙历自己的号码。

再出研究所，天蒙蒙黑，宋隐雪肉眼可见的闷闷不乐，要是有耳朵一定耷拉下来。

“怎么了这是？”沙历今天这么顺利多亏了宋隐雪。

“我不想回家。”宋隐雪嘟囔。

“我带你出去兜兜？”

“可以吗？”他的眼睛飞快地亮起来。

.

沙历开着宋隐雪的车去滨江路兜风，吃了大排档的蒸汽海鲜锅，全程宋隐雪喋喋不休，嘴没停过。

沙历是个很好的听众，宋隐雪大吐婚姻生活的苦水，艰辛呼之欲出，白川尧不给他自由活动的时间，连晨跑都要监督，接触朋友还是旅行，隔一小时没报备就有好果汁吃。哪是两口子，白川尧拿他当犯人管，他去谈事也要他在会议室沙发干坐着。

沙历只是淡淡笑，这些抱怨在他听来都是甜蜜的负担，听出了白川尧的稀罕与警惕，还有宋隐雪的娇嗔与乖张。

“你男朋友是上次来那个长腿欧巴吗？”宋隐雪嘿嘿八卦。

沙历略有些惊奇，他怎么判断出自己跟华昇的关系，还没人把两人往那方面联想。难不成是华昇跟白川尧说的？

“有眼睛都看得出来啊，他看你的样子，好像你是什么易碎品。”宋隐雪笑说。

“不是那种关系。”沙历低头嗦螺丝，“他应该再也不想理我了。”

“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宋隐雪的处事原则简单奏效。

沙历顺着想了想，华昇好像真是有求必应，每次都声称不合规矩、影响不好、没有下一次，但都纵容他参和。华昇说给他教训，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竟能干他干的那么起劲。

沙历心情好起来，喝光一罐可乐，梨涡浅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智慧？”

“哈？”宋隐雪不太好意思挠头，“老白说我很RZ，我猜是睿智的意思。”

“今晚很值得。”沙历送他回家，在御仙山园的别墅。

宋隐雪一步三回头，朝他挥手，鲜亮少年的心性，若不是听说他的经历，会以为是蜜罐里长大的男孩。

白川尧在二楼阳台等宋隐雪，远远对沙历点了一下头，宋隐雪又一蹦三尺高，哪里像下午才闹过脾气。

沙历没有回出租屋，他在华昇家楼下徘徊，把鹅卵石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数清楚了白玉兰枝头的花苞，手机掏出来又强压着拨通的冲动装回裤兜，张望着拉得一丝缝都不透的主卧。

华昇在阳台抽烟，不经意往楼下看，见着沙历在那踢石子，累了又坐在石阶牙子上，枕在手腕上休息，看起来那么小一点，来一阵大一点的台风都能被吹走。

沙历本来有点困，没有听到静音的电话，直到坐车扫码才看到华昇有来电，被风一吹激灵，不光醒了，还很兴奋。他往回狂奔来到华昇的住处，电梯有一台出故障，另一台迟迟不下来，沙历肾上腺素飙升，一口气爬到了9楼。

没喘匀气，他迫不及待敲门，华昇挺久才开，沙历面色红润，一双杏眼弯成下弦月。

“哥你找我？”

华昇没说话，让开了位置，沙历钻进去将门扣好，免得反悔被轰出去。

“白川尧说你把他的人拐走了。”

华昇坐在客厅黑沙发上，披着睡袍性感得要命。

“哪有，他不是平平安安到家了吗？白川尧管得太宽，过犹不及。”

“你管的不宽。”华昇重复。

“没你管宽。”

这点荤段子以前也没少开，今天华昇非但不笑，月白风清坐那，端着不肯下降。

“我错了。哥，你原谅我嘛，我搬回来吧，我可以洗碗，学做饭。”沙历细数自己吃苦耐劳的好处，“睡阳台都行，卫生我包干，衣服我来洗晒，猫屎我来铲，诶猫呢？”

华昇慢慢起身，往猫粮出扣开一个罐头，小家伙就从沙发地下窜了出来，扒着他的腿喵喵乞讨。

沙历蹲过去抱起它，“还没取名字吗？叫薯塔好了，舒克和贝塔，又是大橘猫，颜色也搭。”

“好不好？”沙历挣表现。

华昇今晚打定主意不正面回应他，反问他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沙历把今天的收获大书特书，落脚点统一夸华昇英明神武人脉铁。

“我今晚可以住这儿吗？没有末班车了。”沙历确实不想花钱打车，薪水都寄给在日本的石欢，底薪只够粗茶淡饭。

又喊了一句哥。

华昇不明白沙历怎么能把卑躬屈膝的话说得那么自然？他终于动容，为沙历的看似驯服。

沙历见华昇不反对，见到桌上有未下完的棋盘，坐过去琢磨。桌上还有剩菜，他直接用手夹起来往嘴里放，他等这一口好久啦。

“这黑棋到了死胡同了。”沙历左右互搏，下完黑棋下白子，黑棋落败，白子吃了一片。

华昇打开他的手，怕棋子被他的油手污染，把食物端进了厨房。

沙历还在自言自语：“有一个环节我一直没想通，按照这条江的流速，一小时以内桥下位置不可能漂到海里去，消防员却一无所获。”

华昇将食物热好，放到沙历桌上，沙历大勺往嘴里送，嚼得两腮鼓鼓，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华昇将黑白棋分别收起来，将一个茶盅倒扣到棋盘上。

“这是什么颜色？”华昇问。

“灰色啊。”

“这个呢。”

“白色。”

“还没明白？”

沙历盯着棋盘一会儿，恍然大悟。

华昇这是提醒他棋盘阴影错觉，看起来两个颜色灰是灰，白是白，那是在阴影的影响下，如果将两个格子剪下来对比，会发现白色根本就是灰色。

他被视觉欺骗了！

“你是说梅枚是利用视觉差，根本没有掉进水里？”沙历还是没想明白她是怎么在眼皮底下做到的。

“再想想。”华昇倒了水在茶盅里，将筷子插进去，筷子变形了。

“折射率！”沙历醍醐灌顶，“如果她掉进去后用了某种材料反射，与水底波段形成相同的折射率，看起来即便再清澈的水池都可以隐藏。”

“她太鬼精了。”沙历将水灌入口中，气鼓囊当咬碎米粒。

“再让人去打捞下有没有能容纳人的半透明器皿。”华昇指点迷津。

“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父母吗？”沙历快马加鞭问，“顺便看一下她家，说不定能查到什么线索。”

沙历见华昇又露出他痴心妄想的表情，明明说了是最后一次，识相闭嘴，他起身一点点靠近华昇，好好地仔细地将想了千百遍的脸用有如实质的目光描摹。

华昇没有动，他得寸进尺，仰头用鼻尖去触摸他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渣。

他今年35，两人差了近乎一旬，女人觉春光易老，而男人只会嫌春光还早。

如果允许十多岁的人去爱，爱情不会变世故。沙历想到，华昇可是他的初恋啊。

沙历从华昇脸上的高丘与谷地中望见前半生，多数人一辈子都搞不清自己爱过没，稀里糊涂找个人婚嫁繁育，而华昇不能见光的档案里，常常要面对万劫不复的时刻，他也在黑暗中参与过一二。早在童真时代，他的那扇大门已被开启，一直虚掩，等待着被彻底推开，显现未来。

两人谁都没开口，华昇也并未推开他，他够上了华昇的下巴，再往上，侧脸，耳垂，呼出的热气将沙历的骨头都电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