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帮萧姝敷完药就自觉到门外守夜，东家罚人毫不手软，二十鞭子打得玉一般颜色的美背皮开肉绽，她上药时看到都打冷颤，凭宛娘子再受魏都公子们的喜爱，犯了错还不是照样任东家处置，她虽是宛娘的女婢，但安乐坊这片真正要听谁的，昨晚之后，她已有定夺。

萧姝后背受伤，近几日只得趴着睡觉，偶尔翻身侧躺就会牵扯到伤口，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赵炳被她一连数日拒之门外，对她颇有怨言，几番讨好不成，恼怒之下就去碎玉楼寻了杨曼儿。

夜间缠绵时，他总不得劲，看着身下美娇娘的脸庞，不由自主就想到那晚宛娘的模样，更觉得他和杨曼儿纠缠甚是无趣，草草了事就穿戴好衣物预备要走，杨曼儿攀住他，凝着水光的眼眸惹人怜爱，“公子小半月不曾和曼儿温存了，不如就在此过夜罢，曼儿想得很呢。”

赵炳扯开杨曼儿，一身邪火不仅没在她身上败下来，还越烧越旺，心里不爽，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异情绪，“阿耶不喜我在外过夜，你好生歇着，来日得空再来看你。”

说完就要走。

杨曼儿又拉住他，“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宛娘这些日子估计都不能接待你了，上回她顺着你不过是看你和左相有些交情，如今左相都亲自寻她了，你于她而言再无用处，她才懒得理你。”

赵炳脸色阴沉，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成拳头，眼中酝酿着风暴。

他自是知晓宛娘接近他的心思，心中确有芥蒂，但只要宛娘能顺从他，他都能故作不知，包括先前在左相府，她一番言辞得罪数人，回去后他因此被阿耶罚跪祠堂抄书一日，他被连累也没有和宛娘计较的打算，结果这无情女子倒好，过河拆桥，弃他就跟弃蔽履似的，半点情分不顾。

他是堂堂侯府的公子，身份何等尊贵，他能屈尊降贵已是格外纵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宛娘子不过是个供上位者把玩的妓，他没玩腻味前，妓子休想摆脱他。

离开碎玉楼后，赵炳气不过，连侯府都不回，冒着微凉的夜骑马转道去了楼兰阁。

夜半子时，安乐坊如常花灯璀璨，赵炳翻身下马，步履生风地走向阁楼大门，却被值夜的刘泗拦住，“小侯爷，没有主人的邀约，不得入内。”

“你算个什么东西！”赵炳正在气头上，抬腿踹开他。

刘泗往后趔趄一下，顾及对方的身份，没还手，“这时辰娘子已歇下，还请小侯爷明日再来。”

前些日子赵炳还在乎宛娘的想法，被拦在门外也不硬闯，适才被杨曼儿的话刺中了痛处，满脑子都想着找宛娘子泄恨，暴怒呵斥道，“你再阻拦，爷保你活不过明日。”

刘泗低头退下，赵炳恨恨瞪他一眼，踹开门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萧姝是被踹门的声音扰醒的，伴随着兰草的惊呼声落下，闯入者已经踏入了西厢。

屋内没点灯，朦胧月光洒进厢房，犹披了层淡淡薄纱，如梦似幻。

赵炳借着月光看清帷幔内的身形，怒气莫名其妙消去大半，这几日都没见到宛娘，他确有不安恐慌的成分在心头，一看到人，这些扰乱心智的情绪都烟消云散，反倒冷静下来。

他几步走到床榻前，珠帘扬起又落下，碰撞出碎碎声响，紧接着床帐就被他一手掀开。

萧姝对上他填满怒意的双眼，神色不变，淡漠的反应让赵炳刚平复的火气又升腾上来，劈手捏住她下颚，还未说话便听女人道，“我身子不好，委屈小侯爷了。”

“爷看你倒是好得很！”赵炳指腹收紧，似要捏碎了萧姝的下颌骨才甘心。

萧姝眉头微蹙，语气重了，“左右我都是南曲的妓，人人欺我是应当的，你闯上来不就是发泄这些天我怠慢你的怨恨么？尽快些，我又不是没被人欺辱过，少你一个不少！”

赵炳霎时怔愣住了，他见过的宛娘都是风光明艳的，旁人捧她宠她都来不及，哪里会给她气受，她这番怨气又从何而来？

“你本就拿我当攀附左相的梯子，如今得逞了，便想着疏远我，果真是无情无义。”赵炳咬牙切齿地控诉，话里竟有些委屈的意味。

萧姝叹气，“左相是云端上的人，我蒲柳身，他如何看得起我？”

赵炳松开捏她下颚的指尖，侧身坐于榻边，仍有疑虑，“左相从不沾女色，可他偏来了你的楼兰阁。”

“来了又如何？我还能当他的妾，当他的妻？”萧姝哂笑。

赵炳抬眸深深望着萧姝，唇畔动了动，手指紧张地攥起来，最终带着试探开口询问，“宛娘，你入我后院可好？总比在安乐坊要舒心些。”

萧姝讥笑地与他坦然对视，讽刺地问，“你要我做你小妾？赵炳，你们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一面想着独占女人，一面又想着风花雪月，我若是进了你的后院，白日里要对着你那些小妾，夜晚还不知你跑去和哪个女人厮混，这样的日子我可不过。”

赵炳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脸面挂不住，高贵的出身让他生来就有一股常人不可冒犯的桀骜气，萧姝将他贬损得难堪，顿时也恼火了，“你一个妓子能抬个妾做已是天大的福分，我看你就是喜欢被人糟践，荣华富贵不要，就要待在这地儿倚栏卖笑，贱性不改！”

赵炳怒气腾腾地骂完，心里忽然想到什么，转瞬间就后悔了，狼狈地躲开萧姝的目光。

屋内安静异常，萧姝就静静看他，神色不清，瞧不出情绪变化。

沉默许久，萧姝才开口，讥讽道，“你清高，我这处肮脏，劳烦你往后别来。”

冷漠的话语犹如一根刺插在赵炳心头，他难为情地扯扯嘴角，尴尬无措，同时又很不理解萧姝的想法。

自古以来男子都是一妻多妾的，但凡有点身份的男子后院里都不止一个女人，她在这故作苛求，偏人又不是多干净，还要求他洁身自好，显得太矫情做作了。

兰草在门外偷偷听着，许久没听见赵炳的声音，她挪动位置，挑了个离里屋更近的位置继续探听。

门被踹开，赵炳黑着脸走出来，兰草一惊，下意识躲远。

赵炳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下楼，很快踏出大门骑马离去。

萧姝身上正痛着，巴不得赵炳赶紧滚，他滚了，她才能畅快安心地修养身体。

为着杜周，她精心调养的皮肤受了重创，数日的调养只是让伤口愈合，想要彻底消除疤痕还要用一堆的名贵药材，好在家底厚，并无买药顾虑，把钱和方子交给刘泗，命他只管瞧着上品的买即可。

她的伤还未好全，茴香那边已经能自由行走了。

萧姝清晨醒来，看到茴香在榻前伺候，心里总算踏实些，“你既已好了，兰草就不必近身侍奉了，叫她干些杂事就好。”

茴香跪在床前细细替萧姝擦洗身子，压着声音问，“可是耳朵？”

“盈娘的人。”萧姝趴在榻上，侧脸枕着双臂，懒洋洋地眯着眼。

茴香小声应是，萧姝见她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不由得轻笑，“建平坊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连性命都不能做主，你可埋怨我？”

茴香摇摇头，温热的湿帕轻柔地擦过萧姝后背伤疤，末了抬眸真诚地看着萧姝，“没有娘子，茴香早就死了。茴香的命是娘子的，所以娘子千万不要歉疚。只要娘子有需要，茴香的命娘子随时可拿去。”

萧姝喜欢这姑娘的眼睛，当初在郦城红楼，她被五花大绑地扣在假母面前，瘦可见骨的身板抖得不成样子，硕大水润的杏眸内裹满了恐惧，分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单纯又可怜。

她于心不忍，所以出钱买她做近身女婢，小姑娘心思诚挚，承了她的恩情就对她死心塌地，即便前路再危险，小姑娘再胆小怕事，只要她决定了，小姑娘就会义无反顾跟着她去做，她很感念小姑娘的忠心。

“茴香，如今我能信的只有你了。”萧姝抬手伸向茴香。

茴香跪直身子任她摸脸，“娘子放心，茴香绝不会背叛你的。”

萧姝撤回手，舒服地枕着枕头，“你今日去趟德源坊，叫程颂明日巳时二刻到老地方等我。”

娘子有命，茴香自说不得什么，“需避开刘泗么？”

刘泗和张钦性格明显，张钦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好忽悠，刘泗武功弱些，但心眼子比张钦多出十倍有余，茴香摸透了两人性子和来历，事涉娘子，故多做了一层考量。

萧姝说，“午后我会差他出去置办药材。”

茴香福至心灵道，“茴香明白。”

刘泗午时刚过就离开了楼兰阁，茴香后脚出门，张钦在外头守着，见她要出行，忙问，“你出去作甚？”

茴香叉手行礼，“回张公，茴香要去百香阁置办些香料。”

张钦自是想不出她们主仆二人的主意，只是提及百香阁，他想到了自家做香料的妹子，忍不住替妹子招揽生意，“百香阁贵，倒是光明坊有家新开的香粉铺子，叫做白云间，女儿家的东西卖得多，物美价廉，你可去瞧瞧。”

茴香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心想这白云间的掌柜定是与张钦有交情，不妨前去打探一番，寻些把柄回来交予娘子。

终归是东家的人，娘子有了此人的把柄，主动权会更多些。

“那茴香便去逛逛。”

茴香对他点头微笑，臂弯勾着竹篮子，转身款款离去。

张钦瞧着小女子婀娜的身段，禁不住喟叹，“怕是世间最有福的奴婢了，宛娘子将她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