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翡看见了马莉白，那个甘若烟手下的女性复制人。她安之若素地站在舞台上，穿着伴舞的服装，耳朵上别着一个信号接收器。

她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接。马莉白的眼神冷酷无情，和乔霓裳截然不同。她们都是棋子。

马莉白举起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希尔加说：“紫色品质道具。”

杜苏翡纵身跳入蓝色血液汇聚成的河流，追随着铝瓶顺流而下。

燃烧着火焰的箭矢使人群唯恐避之不及，箭矢落在蓝色液体中，冒出一股白烟。马莉白放下武器，冷冷地看着杜苏翡被河流淹没。

想要去捞甘若烟留下的铝瓶的不止杜苏翡一个人，奋不顾身地跳入那蓝色液体中的也不止杜苏翡一个人。

然而除了没入水面一直没有冒头的杜苏翡，其他人都遭受到了来自蓝色液体的不同程度的腐蚀。他们在蓝血漩涡中挣扎着，露出痛苦的神色，直到被腐蚀吞噬。肉身消解，义体浮沉。

丹宁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看到过雨中泪的面色如此难看过。他们选择去找下层楼梯的入口，但是现场人员密集，一时半会难以抵达。丹宁不禁在心中替新队友祈祷她能逃出生天，虽然希望很微弱。

希望很微弱，但永恒。

“我知道了，希望是永恒的存在。”杜苏翡听见自己说。

“是的，还有一样事物也是永恒的。你猜猜看呢？”

杜苏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能答道：“我不知道。”

“小翡妹妹，是真爱呀。”乔霓裳说，“真爱永恒。”

杜苏翡知道这是乔霓裳的说话习惯，她喜欢在一句话的末尾添加语气助词。年幼的杜苏翡总是喜欢长久地注视着她，注视着自己的姐姐，不管她是在工作抑或是休息。她喜欢不分时间地点跑进姐姐的怀抱中。

乔霓裳是杜苏翡的父母收养的复制人。杜苏翡的父母在后人类基金会的实验室工作。复制人乔霓裳因为体质太弱且不具备生育能力而在实验中被淘汰，尽管这个复制人的头脑是一等一的优秀。杜苏翡曾经非常依赖她。

“爱是什么样的呢？”杜苏翡问。

乔霓裳说：“情爱有很多种，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甚至陌生人之间也可以有爱。但真爱是一种特别的东西。它很炽热，无法伪装和掩饰。”

杜苏翡说：“我知道了，是你和……”她想起花园里那个朝乔霓裳单膝下跪的身影。她迷茫地想，乔霓裳和那个人之间算是爱情吗？

杜苏翡知道乔霓裳和那个人在实验室的时候就相识了。她曾经觉得他们很般配。

乔霓裳伸出右手食指点在杜苏翡柔软的嘴唇上：“嘘。”

杜苏翡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爸爸妈妈，说：“没事，他们听不见。”

她转过头，看见乔霓裳拖着行李箱，对她说：“我离开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那一幢她们的父母所居住的独栋别墅早已经被机甲发射的热武器轰炸得稀巴烂，袭击的本意是对付地表肆虐的虫族，然而平民却因为广播信号被屏蔽没能及时撤离。

当局在第二天承认这是一场针对虫族的特别突袭，数千平民的死亡被认为是“不得已的牺牲”。罪恶星的恶名再一次远扬。

后来乔霓裳和杜苏翡一起在赛博空间中重建了父母的家，她们童年的住处。

杜苏翡在蒙蒙细雨中望着乔霓裳走上白色舷梯。乔霓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那扇密封的舱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站在杜苏翡身旁的高大男人说：“你知道甘若烟吗？”

杜苏翡说：“我姐有时候会听她的歌。她是一个虚拟偶像。”

“不仅如此，她还是一个狡猾无比的人工智能，喜欢玩弄人心。”男人如此说道。

杜苏翡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这个人，他就是那个在花园里质问乔霓裳、被允许前来送别的人。柳乘风，环星影业公司签约艺人，同时也是“自由冠冕”流浪军团的幕后首脑。他看起来比在花园那会更削瘦了，但气势不减。

乔霓裳去世之后，杜苏翡不止一次从网上搜索他的动向。柳乘风依然隐于幕后，操控流浪军团和人类联盟政府作对。

调控局一次又一次宣布剿灭流浪军首领的公关消息在网络上已经成为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不断被发现的尸体只是军团推出来的某个替死鬼。那些死掉的人不是流浪军的叛徒，就是调控局的间谍。

杜苏翡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她说：“你一直很介意甘若烟把乔霓裳从你手中抢走这件事，对吗？”

柳乘风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声音在瓢泼大雨中显得很低沉：“你想多了。”

杜苏翡低头看着面前的无名墓碑，用手环扫描上面的二维码能得到一串序列号，那是乔霓裳作为复制人的编号。

这里是复制人军团为前任领军乔霓裳建立的衣冠冢，给她发送地址消息的是新任领军马莉白。

杜苏翡来的次数不多，有一次她在这里碰到了柳乘风。那是在乔霓裳乘坐的飞船出事之后的周年忌日。

杜苏翡从墓碑上得知了乔霓裳准确的死亡日期，但这个日期也许只是甘若烟计算出来的结果。

马莉白的身上有一种非人的冷酷，一种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煞气。她来得比杜苏翡早，杜苏翡看见她在乔霓裳的墓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她们擦肩而过。这位新上任的复制人军团领军不认识她。

杜苏翡不得不承认马莉白比乔霓裳看起来更像一个战士。毕竟她一直很难想象乔霓裳杀人的样子，她姐在流浪军团的宣传海报上总是被描绘成一副悲天悯人的圣母模样。

乔霓裳在军团内部的代号是“救世主”，他们总是这么叫她。因为这就是“自由冠冕”的人工智能军师“先知”甘若烟为乔霓裳所占卜出来的命运线。

杜苏翡穿着黑色的大衣，她淡淡地说道：“恭喜你找到了新的挡箭牌，首脑大人。”

柳乘风说：“新任领军人选是甘若烟定的。”

杜苏翡问：“既然你讨厌它，为什么还要和人工智能合作？”

柳乘风说：“因为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个人只要连上赛博空间，甘若烟就能通过蛛丝马迹追溯到这个人所留下的原始数据。所有人的记录、动态和隐私在人工智能眼里都不是秘密。”

杜苏翡没有说话。她知道柳乘风说的是事实。甘若烟在赛博空间中拥有超乎想象的本领，甚至反过来干涉到了现实世界。

柳乘风说：“它答应满足我的梦想，而它也确实做到了。”

杜苏翡说：“我没兴趣了解你的故事。”

柳乘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自言自语：“但是我后悔了。”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杜苏翡说，“后悔也没法使死人复活。”

她说：“你一直假装深爱乔霓裳，让复制人军团替你吸引火力，而你呢，只需要佯装在外星筹划你的慈善演出，一副忙得抽不开身的样子，就可以轻松逃脱责任。”

杜苏翡觉得自己最可笑和最悲哀的是她那个时候也深受蒙骗，没有识破柳乘风的真面目。失去乔霓裳的提点，杜苏翡靠自己一个人明白得太晚了。

“为了和人工智能做交易，再亲密的挚友都可以变成你的筹码。”杜苏翡说，“你令我感到恶心，你这个懦夫、骗子，真不愧是全星际本世纪最伟大的男演员之一。”

杜苏翡嘲讽道：“你应该把你在花园里的那段单膝跪地表白戏送去奥斯星参加最佳男主角评选，而不是《虚拟偶像甘若烟》里那个和她结婚的人类丈夫的婚礼宣誓戏，这样你就能拿到你梦寐以求的影帝奖杯了。”

“滚！”

杜苏翡怒火中烧，铺天盖地的丝线如网般飞洒出去，幻觉顷刻破碎，没有柳乘风，没有马莉白，没有乔霓裳。

庞大的机械心脏被银色的合金管道紧紧缠绕，静静地匍匐在那片蓝色液体蓄成的血池中央。

“很抱歉，勾起了你的不美好的回忆，这并非我的本意，请你原谅我。”

“一个产生了自我意识的橙色＊奇物＊。”希尔加说，“它拥有极其庞大的能量，可以巨幅提升你的精神力值。但不是你的升阶材料。”

精神力丝线缩回杜苏翡的身体中。离她最近的蓝色液体化作一只柔软的胶质触角，尝试触碰杜苏翡的鞋后跟。杜苏翡没有发现。

杜苏翡心想：“这玩意怎么能塞得进那个小小的个人面板？”

希尔加说：“如果宿主有需要，我可以把面板扩大。”

“不要！拜托，不要‘消化’掉我。”那个嘤嘤的声音明显地颤抖起来，“你会被撑爆的。”

杜苏翡说：“什么东西，出来。”

她感觉到手背一凉，软软凉凉的凝胶圈住了她的食指。杜苏翡反手一把抓住这只触手，把一个不明生物从血池里面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