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夏月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头亮堂堂乱蓬蓬的草凑在自己面前。

感受到异样，“枯草”先是抬起一点，又抬起了一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是个女孩，一头野草一样的蜷曲金发披在肩头，蓝宝石眼睛同未恢复光泽的金发交相辉映，肉嘟嘟的脸颊和长长的睫毛，就像西方壁画上的小天使。

从骨相来看，她大约带着俄罗斯血统。

唯一异常的是，女孩的皮肤是不健康的灰色。

乔夏月有些迷糊。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逃生失败，陷在三层外三层的丧尸包围圈里，开门恰好与一只守株待兔的丧尸贴脸，最后还被等级不明的小丧尸啃了一脖子血。

“你是谁？”

小女孩刚抹完眼泪的红眼眶中再一次盈满泪水。

她不甘心地憋着眼泪，指着自己，张开嘴“啊啊”了几声。

原来小女孩不能说话。

乔夏月在脑中翻箱倒柜地搜寻，仍然没有找到尸化前的半分记忆。

她像是刚被丢到异时空的旅人，依靠脑中的知识库存活，却没有过往可言。

“我……”

女孩的双眼饱含期盼，蓝色瞳孔如同天空一样纯粹，让乔夏月有些不忍心说抱歉了。

她还苦恼着怎么找到委婉的解释，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低哑的男声。

“她不记得你，不是挺正常的？”

乔夏月一时没注意到这儿还有别人，乍一听见那沙哑低沉的声音，立马转头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男人……不，男丧尸，正抱臂靠在对面墙上。

又是丧尸！

乔夏月条件反射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背靠墙壁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余光投向身边浮尘纷飞的饭桌，随时准备抄起一把椅子就往前砸去。

小女孩立即跟着起身，一把扶住了头昏眼花的乔夏月。

乔夏月被女孩这么一扶，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的目光在俄罗斯女孩和丧尸之间打转，最后停在自己的手上，呆呆地摘下了手套。

前些时候还残留着尸斑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正常的样子，一双手光洁白皙，几乎已经恢复了人类的状态。

乔夏月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是一件白玉雕琢的名贵工艺品。

小女孩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她的手。

“你是咬我的丧尸？”

乔夏月恍然大悟。

这么一来就能说通了，“净化”的对象是丧尸。

女孩兴奋地点点头，将乔夏月的手拉得更紧了。可是等到她说完整句话，又格外抱歉地低下了头。

乔夏月指着对面的丧尸小声道：“那对面这位，不就是开门惊喜吗！”

“开门惊喜”这个新鲜称呼犹如石破天惊，对面的丧尸牵动脸上的皮肉，做了个肉眼可见的不满表情。

女孩爆发出一阵挑衅的爆笑。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乔夏月仍然没有恢复尸化之前的记忆。

小女孩伸出手在布满灰尘的桌上写字。

【我是娅雅。】

自我介绍完，她又指了指对面凹造型的丧尸，在自己的名字边写下：

【姐姐的前前前前男友。】

【贺风。】

乔夏月表示怀疑。

她的潜意识里没有产生任何关于这只丧尸的抗拒，只有平静……以及不久前才发现的熟悉。

娅雅斩钉截铁地攥着乔夏月的手，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半边身子藏在乔夏月的背后，伸出小拇指比了一个“坏”字，又用双手食指搭成小帐篷似的“人”字。

坏人。

丧尸扭动自己的脖子，发出了威胁的嘎吱嘎吱声，将可怜的娅雅吓了一跳，直接缩到了乔夏月身后。

“前男友？我？”

丧尸指着自己残缺不全的脸，变调的声音中带上了浓浓的怀疑感：“你对你那位寡王姐姐有什么误解吧。”

乔夏月及时划了个休战的手势。

“停。娅雅你去我房子里把衣服换了，在我房间衣柜里。”

乔夏月朝贺风摆了摆下巴：“不管他是谁，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日记中。我的日记里只提到了你。”

娅雅深吸一口气，爆发出一阵欢呼，蹦着跳着去开门。

贺风很不合时宜地低吼了一嗓子。

娅雅一开门就猛地停住了双脚，僵硬地哐哐哐倒退三步。

一栋楼的丧尸都在门外恭候她的大驾。

“你们觉得，当人类走进尸群，能剩下几根骨头？”

贺风得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带着调笑的口吻。

乔夏月飞快地解开护腕，将手腕送到贺风面前：“要不你咬一口？这样我们就能统一战线了。”

贺风嫌弃地瞟着那截莹白的手腕，鄙夷道：“我咬过了，没用，你等级太低。不用统一战线，我是A级，比你厨房里的那具白骨高三个等级。遇到一个不想吃你的A级丧尸，这运气够买彩票了行吗，前H级？”

乔夏月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就叫你的同伴们让让，谢谢。”

娅雅愤愤不平地抢在贺风之前开口，以不知名的语言高唱起一首歌谣。

那首歌轻盈温暖，像是对伟大神灵的颂歌，让人仿佛转瞬间站在了教堂的白色穹顶下，双手合十，面对圣像虔诚忏悔。

不仅仅是乔夏月与贺风呆住了，连尸群也受到了感召，纷纷随着娅雅的歌声轻轻吟唱。

在奇妙而圣洁的诱惑之下，双眼空洞的髑髅合唱圣歌，世界辽阔旷远得像洪荒之前。

娅雅骄傲地对着贺风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穿过摇头晃脑吟唱的尸群，大摇大摆地进了对面的公寓——也就是乔夏月的家。

乔夏月回过神来。

看看，这才是真正有用的异能好不好。

净化有个鬼用，还得咬一口才能起效果。

这要是被丢到尸群里，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头蓝鲸，也得被啃得渣子都不留下。

她这时候才留意起自己的伤口。

伤口不疼，大概已经止血。娅雅替她裹好了纱布。

真奇怪，脖子被咬穿后居然还能活下来。

乔夏月摸着干燥的纱布大感震惊，那自己岂不是变成了移动解药？

贺风冷不丁地肯定道：“还解药，直接能当疫苗了。你现在比唐僧都抢手。”

“你异能是读心？”

“差不多吧。”

贺风在口袋里掏了掏，将一串车钥匙抛给她。

车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进乔夏月的手里，黑色扁圆表面简单嵌入三枚按键，另一边挂着钥匙。

“车在车库里，我送你们过去。你们开车去最近的安全区，路上记得扫点货。哦对，最好等小丫头完全恢复之后再进城。”

娅雅已经换完衣服站在尸群中央，眼睛亮亮的，按捺不住旅行的愉悦。

贺风站在门边低吼了一声，将众丧尸吼散，接着一手拉一个，急匆匆地小跑下楼。

他边走边话唠发作，废话像泄洪一样滔滔不绝。

“大姐，我求你出去之后抓紧时间升级异能成吗？我尸化前比这强多了，现在异能才一级，一级啊！”

“不说别的，高阶丧尸满城也看不见几只，还被你砍了一只，我以后找人说话都麻烦。大姐，行行好，赶紧净化我吧，自言自语是真的难受啊。”

乔夏月没见到过这么像人的高阶丧尸，被他一口一个“大姐”吵得不行，幽幽说到。

“其实娅雅也可以控制丧尸。车库还是很好找的。要不你先回去？”

“尸化后原异能都是一级，不然就成bug了，这丫头刚开大招，你没看她路都走不稳吗？”

贺风人如其名，脚步如风，快到娅雅差点双脚离地，乔夏月也有点吃不消。

厚重的铁门中透过一束一束阳光。

在贺风的大力推动下，生锈的电子单元门脱离门轴，重重地倒在地上。

涌入的阳光让两个人类闭上了眼睛。

乔夏月举起手，遮住横冲直撞的刺眼光芒，好一会儿才能缓缓睁开眼。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高楼林立的都市此时此刻看上去更像一座鬼城。

车水马龙的路上此时空荡荡的，倒坍的瓦砾随处可见，损毁的汽车比比皆是，千门万户蒙着凝重的朽败气息。

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市，贺风低声喃喃。

“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至少目前还没出什么逆天的幺蛾子……”

车库在一楼，三道卷闸门将一辆亮橘色悍马H3牢牢守护。

“这么骚气的颜色……”乔夏月一边按车钥匙开门一边吐槽它的外观。悍马以军用车出名，外观大气板正，喷上这种骚包的车漆，总体效果一言难尽。

“丑吧，丑就对了，这是你的车。”

贺风拉开车门，摆了个绅士的手势，将乔夏月请进了驾驶座，又将围着悍马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的娅雅拎起来，塞进了副驾驶，给她系好安全带。

乔夏月隔着娅雅吐槽：“……这不可能。”

贺风勉强用脸皮拉开一个扭曲的笑容。他绕回架势位，敲了敲车窗，瘦骨嶙峋的灰色左胳臂架在摇下来的玻璃窗上。

他举起右手，握成拳头在左肩上捶了两下，骨骼隔着皮肤和织物碰撞，闷响如同擂鼓。

“地图在车斗里，很抱歉，车里没有食物和药品。”

乔夏月也举起右手——

“举反了，大姐，你是女人。我们的队长是女人，但她比别的队长更优秀，”贺风松开车窗，往后退了两步：“安全区较之沦陷区更加混乱，一路顺风。”

怪不得不顺手。

乔夏月举起左手，在右肩上捶了两下。

“多多保重。”

平铺的地图上，娅雅的手指从这座南方城市出发，一路向东滑去，经过几片红彤彤的危险区，最后停留在一个小小的标绿区域。

悍马嘶吼着奔出车库，驶上荒凉的道路，将阴暗狭小的老城区居民楼和伫立远望的丧尸远远甩在车后。

本次目的地：沪上安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