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宵没有再说话，指尖在铜镜上一寸寸勾勒镜中人的轮廓，最后停在镜中人的红唇上，幽幽叹了口气。师璟棠的目光紧张地随着百里宵的动作慢慢移动，生怕一个不注意百里宵就在她身上留下点要命的小东西。
百里宵突然伸手捏住师璟棠的脖子，恶狠狠道：“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师璟棠捏紧了之前兑换的毒药，犹豫着要不要趁百里宵放狠话的时候直接泼她一脸。
百里宵却在这时突然松了手，颓然地叹了口气：“罢了，归根结底是我天真。”
原以为百里宵会有什么大动作的陆荻抱臂靠在墙边，失望地摇了摇头，轻嗤了一声：“就这？百里宵，你好没出息啊。”
百里宵不搭理她，自顾自帮师璟棠梳头发。
陆荻也不恼，目光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师璟棠，她不明白身边一众人为什么会被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呼来唤去玩得团团转。平心而论，魔主的眼光还算不错，公主的美貌的确令人动容，但再好的眼光也掩盖不了魔主和食物相恋的愚蠢。
也许得加上百里宵和宋行云。
陆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懒得继续看这两个人上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借口喂狗迅速离开。
师璟棠这才想起自己需要去找秋长衿，她觑了一眼百里宵的面色，故作无意道：“要不把狗带过来吧，我还挺喜欢小动物的。”
陆荻的脚步顿了顿，难以置信地扭头：“狗也要弄过来拜堂吗？”
师璟棠：“……”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变态。
师璟棠咬牙切齿道：“不需要。”
“事先说明，那条狗脾气特别不好。幸念禾不在，没人治得了它。”
“没关系，我皮糙肉厚不怕咬。”
幸念禾一向宝贝那条狗，陆荻自然不愿为了师璟棠触幸念禾的霉头：“我怕，还是等幸念禾回来让她抱给你看吧。”
百里宵若有所思盯着师璟棠看，等到陆荻出了门就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森然道：“你不是公主。”
师璟棠不知道百里宵又发哪门子疯，恶狠狠拍掉她的手，冷笑道：“我不是公主还能是谁？”
“公主畏狗，怎会主动要求……”
话未说完，师璟棠便打断了她，欲说还休望了百里宵一眼，随后垂下眼帘，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人并非一成不变，畏狗的是几年前的我。”
师璟棠原以为必要的示弱勾起回忆会很管用，却没料到提起过去会让百里宵发大疯。
百里宵的面色先缓和了几分，随后抿了抿唇，嘲弄地看了师璟棠一眼，冷笑道：“我不知此事，难道不是因为你把我弄到大牢里面去了吗？”
师璟棠瞬间哑口无言，百里宵捏住她的下巴，循循善诱道：“只要你今日捅魔主一刀，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嫁与你做你的贤妻，你看可好？”
经历过上个周目的师璟棠压根不愿意相信百里宵，这句暧昧的话落到她耳里自动翻译成“我什么时候能来取你狗命”，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什么时候都不行，我对魔主一心一意。”师璟棠表情变了又变，熟练地把前魔主揪出来当挡箭牌，“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魔主是个好人，是我的伴侣、你的母亲，我们不该继续保持这种混乱关系。”
百里宵捏了捏师璟棠的后颈，懒洋洋道：“你如今说这话是不是晚了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背着我那好人母亲在外究竟有多少好情缘。”
师璟棠：“……”
逐渐活不下去，到处都是坑。
——
这次负责监视师璟棠爬楼梯的依然是沈如琢，但没有幸念禾从中斡旋，沈如琢硬生生跟着她一步步走到了祭司殿。
师璟棠双腿发软，强撑着和一群面如土色的观众拜堂，而她的正牌娘子就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醒旁边的顶替者端正姿势，场面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师璟棠：“……”
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场难受的人可能只有她和深觉屈辱的花棘，一个爬楼梯爬得腿抖，另一个自觉精神受到侮辱。
喜宴过半，这场闹剧的另外一个推动者才出现在祭司殿。幸念禾脸色苍白，步伐踉跄，显然也是双腿爬楼梯爬上来的。
陆荻不动声色扶了她一把，引着她在桌子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魔主打你了？”
幸念禾阖上眼睛，懒洋洋道：“显而易见。”
“魔主和你说了些什么？”
“明知故问。”幸念禾打了个响指，在她和陆荻周侧设下了隔音咒，“她还能跟我说些什么，无非是些挑拨离间的空话。”
陆荻用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画了几个圈，状似无意道：“她告诉我，只要我杀了你，我就是她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想来她跟你也是这么说的。”
“不，她许诺我的是能帮助我彻底摆脱她控制的法宝。”
“向渴望自由者许以权势，向贪恋权势者允以自由，魔主可真是个妙人。”
幸念禾睁开眼睛，在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前伸手抹开桌子上的水迹。她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闹剧，毫无征兆道：“魔主修炼出了岔子，今夜子时会失去所有修为。”
陆荻来了几分兴趣：“在何处？”
“自然是你我去不了的地方。”幸念禾不动声色地将茶水泼在师璟棠的必经之路上，“我会设法引百里宵过去，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幸念禾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那个药方我研究得差不多了，现在只缺一味药。”
陆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眯了眯眼睛，笑道：“鲛人心，你要我去杀奚无弦？她对你又不设防，为何不自己去？”
幸念禾停顿片刻，淡淡道：“我下不了手。”
陆荻嗤笑一声：“直接杀鱼和雇凶杀鱼没有任何区别。”
“确实没有分别，但对妖族来说，被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亲手杀死，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被杀死本身便是一件残忍的事情。”陆荻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她早已按照幸念禾的计划设局困住了奚无弦，现下只需要在魔主出事之前补个刀。她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恍惚间觉得杯子里盛着的不是红褐的茶水而是浓稠的鲜血：“行了，除了心脏，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幸念禾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记得选个风水宝地。”
“没了？不给她带句话吗？她可是为你来的。”
“多说无益。”幸念禾的嘴角轻微地向下撇了撇，“反正我没有情感也没有良心，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可以不择手段。”
见幸念禾明明攥紧了衣袖却还要摆出那副铁石心肠的鬼样子，陆荻顿了顿，眸色微暗，露出一抹嘲笑：“我倒是无所谓，只要某些人不会事后哭鼻子发疯就行。”
幸念禾答得很快，一字一顿道：“我才不会后悔！”顿了顿，她困惑地擦了擦眼睛，像是在告诫自己般，重复了一遍：“我才不会后悔。”
“沈如琢已经成了妖王，所以奚如弦就成了你手上的废棋。”陆荻摩挲着茶杯，幽幽道，“如果我失败了，会不会落得奚如弦一样的下场？”
幸念禾笑着看向陆荻，慢条斯理道：“别这样说，阿荻，你的心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陆荻瞪了她一眼：“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没有惦记我身上的某件东西。”
“单灵根确实很让人垂涎，可惜没法解我燃眉之急。”幸念禾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倦怠道，“对了，公主那边暂且别动，昨夜我在她身上发现了点很有意思的东西。”
陆荻的目光在幸念禾和师璟棠身上转了转，像是发现了什么离谱事情一般抑扬顿挫道：“不是吧？这么纯情？”
“魔主在我们身上下了禁制，”幸念禾垂下眼帘，似乎只是在陈述今天的好天气，“不过如果你选择舍己为人，我也不会反对。”
陆荻将信将疑地眨了眨眼睛，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魔主娶公主这件事的荒谬程度与人和馒头成亲、狗和骨头拜堂不相上下。”
幸念禾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可怜地看了师璟棠一眼：“有些邪术需要建立在契约的基础上。”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只是有所怀疑。”
“果然还是知道些什么。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一个普通人族能闹出多大事。”
幸念禾不笑了。
“不会吧……”
幸念禾叹了口气：“你没发现待在公主身边的时候，魔主身上的反噬在削弱吗？”
“杯水车薪罢了。”陆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在师璟棠看过来的时候推了推幸念禾，“轮到你了，上去拜堂吧。”
“今夜过后，我可能会找个地方睡几年。”幸念禾起身，用扇子轻轻拍了拍陆荻的肩膀，“为了你我皆能得偿所愿，我可是独自承担了这次噬主的代价，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陆荻回了个白眼。
幸念禾慢慢走到师璟棠身边，劈头盖脸第一句便是：“公主把药方给魔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