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确实有点晚了。路上的车辆已经开始像一条刚刚吃了一窝鸟蛋的蟒蛇一样，无比缓慢地向前蠕动。林庭语看着地图导航上一截又一截的红色堵塞警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导航软件会让他们先出城，绕一圈环城高速再从另一头进来——除了浪费汽油以外，这确实是最快的路线。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条定理仅限于无人区。

他不禁质疑起来竹马的本地化程度：“你都在东都这么久了，就没找到几条可以在这种时候抄的近路吗？”

比如说那种能让一辆保时捷356A奇迹般地卡过去的神秘小巷之类的。

陆阳喊冤：“我倒是想，但这边交警管很严好吧，连单车逆行都罚款你敢信？要是走那种小路把什么大爷大妈蹭了，一张单六千日元起，我还得另外交检讨书。爬就爬一会算了，反正你那边只要中午下班之前到就可以了。”

“……倒也不至于要爬到那个时候吧。”

林庭语看了看外面的交通情况，发现用“爬”这个词还显得抬举了——随着连成一片的刺耳的刹车声，车流已经完全停下来了。

陆阳也发现不对：“前面怎么了？交通管制？”

林庭语有不妙的预感：“……”

一辆黑白配色的丰田皇冠从他们左边的道路空隙里艰难地挤了过去。

并且刚刚挂上了闪烁的警灯。

林庭语：“………………”

林庭语在由远及近逐渐响亮起来的警笛声中拿过陆阳的手机，进入应用商店搜索了一个万年历APP并且点击下载：“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日子啊，日本人都懂得做事要找吉时。”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陆阳把手机抢了回去。

大仲马说：人生的意义就在于等待和希望。

但在林庭语看来，对于富有行动力的陆阳来说，人生的意义恐怕只在于“来都来了”——在发现前面可能有什么事件发生后，陆阳第一时间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抄起证件手机钥匙这种出行三件套，就冲下车去了：“我去看看就回来！别动车！”

林庭语：“……”

我看你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庭语倒是想一脚油门丢下陆阳跑了算了。但是不管在筛子一样四处漏风的记忆里，还是在那个真实的梦境里，他都完全没有自己会开车的印象，而且证件袋里也没有可以在日本使用的驾照。

他松开安全带，伸长手臂去尝试着握住方向盘，想看看身体能不能像常规小说套路一样，在摸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就触发流畅的肌肉记忆——

“林君，这样开车会有些危险哦？”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驾驶座车门外，单手扶着门躬身下来的安室透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灰紫色的眼睛里全是调侃。

林庭语：……

林庭语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谢谢关心，但为什么会这样想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坐在副驾驶开车——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点亮了什么超出想象的驾驶技能的，安室先生。

……话说回来安室透不会真的可以坐在副驾驶开车吧。

组织难道有过车技这方面的特别培训吗。

于是五分钟后，林庭语也只能“来都来了”地和安室透一起走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封锁线外。穿着西服套装的刑警们已经在附近忙忙碌碌地行动起来，一名长相秀丽的女警正在安抚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子。

“呜呜呜不是、不是我干的！”

“没问题，大姐姐相信不是你做的。那你能告诉大姐姐，你刚才看到谁在这边鬼鬼祟祟了吗？”

“不是、不是我，呜呜呜，不是我……”

“好好……你是乖孩子，你先在这边休息一下好吗？”

林庭语停下脚步，注视着那名女警从随身口袋里找出纸巾给小孩擦眼泪，然后把他引到一旁交给其他女警，动作熟练，显然是习惯了。

安室透在他身后说：“你觉得这个小孩可疑吗？”

林庭语沉默片刻，转过头去，望向前方这座已经被烧成焦炭的独栋小屋。从视线可及的范围看，小屋里应当没有什么活物了——连屋顶都塌下来大半，恐怕即使有人，现在也不可能活着了。以这种春日有些潮湿的天气看来，这栋房子未免烧得太均匀了，焦黑的痕迹一视同仁地分布在墙壁周围，并不像常见的失火事故里一样有某个特定的起火点，应该是使用了某种助燃物。

消防员和医护人员已经撤离，房屋前方架着一座三脚架，其他聚集在一旁正在交流信息的侦查员戴着的手套和脚套上都沾满了黑灰。

“纵火杀人案……”林庭语说，“不大可能是那个小孩做的。”

安室透挑起眉：“杀人？纵火倒是很明显，但林君怎么知道有人死了呢？”

林庭语指了指站在他们侧前方的一名警察。那名警察单臂托着一本约有B4大小的速写本，正根据同事的描述在本子上补充一些简单的注释。本子里看上去像是一幅潦草的简笔画，由纵横线和各种大小的不规则图形组成，正中间有一个看起来像空心问号的图案，问号的圆钩向外奇怪地折出一截。

“他在画犯罪现场草图。”林庭语示意那个空心问号，“四肢屈曲，典型的拳斗姿势，这是被火焚烧的尸体。”

他忽然反应过来无论犯罪还是破解犯罪，安室透都是专业的，一脸无语地看向笑眯眯的安室透：“你试探我？”

安室透矢口否认：“没有，怎么会呢，我当然相信林君的判断——林君真厉害！只是稍微看一眼，立刻就在这群人里找到了需要的线索。这样的洞察力……”

他灰紫色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大幅度向前倾了一下身体，凑在林庭语耳畔，轻声说道：

“和你哥哥很像呢。”

林庭语：……

林庭语警惕：“我哥真的没欠你钱？”

安室透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林君真是太可爱了——实在要提这方面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他摊开双手，微微下垂的双眼显得表情格外无辜。

林庭语：……

林庭语警报拉满，他强烈预感到，安室透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于是他立刻开口想要制止，但安室透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

“林君的哥哥把我的人抢走了呢，所以我会有一点点不甘心，你能理解的吧？”

原本他们身边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警察们，这一刻突然不约而同地驻足在旁，干咳声此起彼伏。

……

………………

你话说清楚我怎么突然就有了NTR这种家学渊源啊？！

林庭语站在中间听取咳声一片，生无可恋。

这个便宜哥到底什么情况。

他决定回去就跟陆阳问明白。

谜之NTR事件的热度并没有维持多久，毕竟一场恶性事件当前，警察们的职业素质还是顽强地战胜了作为人类的八卦本能——如果他们不要每个人经过时都用诡异的同情目光看一眼安室透，再用更诡异的复杂目光看一眼林庭语就更好了。

林庭语根本不需要去费劲阅读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就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内心想法：

“原来像安室君这样的池面也会被抢走女朋友啊！”

“是这小子的哥哥吗，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想来哥哥也差不多……难道现在的女人就喜欢这种能够生出保护欲的类型？！”

林庭语面无表情地看向笑眯眯的安室透。

我谢谢您今天一早就帮我在东都警界出道。

他一点都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转头找到在附近探头探脑的陆阳，就过去想把人拉走。没想到陆阳一扭头看到他，立刻热情地招手：“阿庭！那不是大侦探安室君吗！正好让他也来一起看看这里有个怪东西！”

林庭语：……

失策了，忘了这里还有个剧情提词机，还是专职给侦探架梯上房那种。

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捞一下姑且也算是绑定队友的竹马，安室透已经当仁不让地过去了。也对，台阶都送上来了，没有哪本侦探小说的主角会在这种情况下退缩的，不如说没有台阶也要制造台阶去找上案子才是侦探本色吧。

眼看陆阳立刻和安室透一唱一和地聊起来，林庭语不禁头疼起来。他揉了揉额角，正要也跟过去，突然手臂被撞了一下。

“啊，抱歉。”

林庭语刚条件反射地要说没关系，这个熟悉的声音就像一柄小锤突然敲醒了他已经有些麻木的神经。他蓦地睁大眼睛，转回头去，正对上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微微低头，用记忆里苏格兰面对陌生人时最常用的温和而礼貌的语调说：“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没站稳不小心撞到您了，请问您还好吗？”

林庭语恍惚了一下。接着他回过神来，立刻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他试探着说：“诸伏先生……你认识我。”

诸伏景光没有回答，甚至微笑都没有变化。

“我比你年轻，你不应该对我用敬语。你故意用这种尊敬的语气，是在对我说吗，还是对其他人——是对我这个名字吧？”林庭语快速地说，“你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是吗？”

诸伏景光注视着绷紧脸的林庭语，半晌之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知道这个名字。不如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名字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这样说着，语调仍然温和而平静，缓步走上前来，而林庭语随着他的前进步步后退，直到脚跟抵上一道坚硬的墙壁。

——紧接着，背也撞了上去。

因为在他面前，苏格兰宛如平静深海底下压抑着惊涛巨浪的目光，定定地投注在了他脸上，而嘴角属于诸伏景光的柔和弧度甚至仍然分毫未变，说出的话也依然心平气和。

“你顶着这个名字招摇过市，是真的觉得没有人会对你做什么吗？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呢？”

温柔微笑着的青年微微前倾身体，阴影几乎把面前的人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