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天在凌晨二十四点就算结束,那么琴酒今天的工作分成了两部分。一半在埋人,一半在计划怎么埋那些想埋的人。
好在二十四点一过,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大哥。”三下雾探了半颗头进来,打着哈欠说:“雨还没停,先生说你今天不用去了。”
琴酒坐在桌子旁边带扶手的转椅里,他没有应声,只是合起电脑然后端起了手边的杯子。已经洗完澡半个小时了,他的发尾还很潮湿,发丝借着水汽紧紧贴在衬衫上,一看就没有好好打理。
三下雾看不过去,从浴室拿了一只毛巾给他:“为什么不好好擦干,呼…好困…我回去了,大哥也早点睡。”
“野格好喝吗。”琴酒敲着桌面,冷不丁地说。
虽然语气很严肃,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的质问,但是他头顶上搭着一只软绵绵的毛巾,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倒像只赌气的大猫猫。
三下雾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睡意也一下子飞跑了——昨晚偷跑出去见野格的事情居然被发现了。
野格那个人三下雾没有太大兴趣,但是禁不住野格拿松田阵平勾引她,那她就不得不去了。
她吐了吐舌头,屁颠屁颠地重新接过那条毛巾,左一下右一下地搓着琴酒的头发:“也就一般般吧,有点腻。”
“你会嫌腻?没谈点佐酒的事情么。”
“那倒是谈了,本来是在谈松田阵平的事情,但是后来吧……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太对……”三下雾思索着,动作慢了下来:“就好像他有信心能拿捏住我似的,我也没有把柄在他那儿啊……应该没有吧?大哥你说他为啥……”
琴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来了头,定定地盯着三下雾,他的刘海被三下雾裹在毛巾里,才让他露出了那双好看的绿眼睛,他既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三下雾一低头看到他这副样子,有些发愣,下意识揉了揉他的额发:“你…生气了?那我下次见他提前跟你说?”
琴酒收起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也悄然挣脱了毛巾的束缚,和三下雾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真生气了阿?……你是不是有点讨厌野格?”三下雾转了个大圈到他面前,没分寸地揪着他的头发玩起来:“昨天在寺院外遇见他的时候你也骂了他,我还以为是你心情不好…仔细想想的话,野格那个轻浮的样子,确实是有可能冒犯过你……”
“哼。”琴酒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没有反驳,就是默认喽?
三下雾立马松了一口气——大哥还是一样好哄。
“何止是轻浮,简直是花心了,连酒店前台的姐姐都不放过,打扫房间的阿姨他也熟络得很!”
三下雾义愤填膺,三下雾拍案而起,三下雾……太激动呛了自己一口:“咳,他说话也很恼人,总是张口就来,假话真话掺着说,咳……和他说话跟解谜似的,会几句意大利语就……”
“行了。”琴酒偏了偏身子试图保护自己的耳朵,被攥住的发丝也重获了自由:“明天回东京后,不准再偷偷离开住处,这几天情况特殊,有人在盯着。”
“好哦。”三下雾顺手端起桌上的水杯咣咣灌了一通,一溜烟跑了:“阿阵晚安!”
“……”
琴酒打算睡前小酌的薄荷茱莉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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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回东京的路上。
有人勤恳地开车,有人悠哉地打盹。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矛盾。”保时捷的后座,先生轻声说:“言语上的纠纷,和利益相关的争斗,或者情感瓜葛都会随着权力的壮大而进一步升级。”
三下雾枕在先生腿上,翻看着最新的早报:“可是权力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大部分只是打工仔吧。”
「某外国旅行团在京都参观,因生活习惯的差异与当地□□集团发生口角争执,所幸无人伤亡。旅行团游客均已入住剑兰大酒店,据一名35岁的美国男性游客说:“警局的猪排饭真的很好吃。」
「京都某寺院大火后,大批记者蹲守寺院的各个出入口,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交通混乱。寺院代理主持曾对其进行劝说,无果。为保障京都人民的正常出行,交通警察已介入处理。」
「昨日,大批流浪者涌入某公园,是因有人宣称,公园管理者会对无家可归者进行登记后统一分发生活用品。分发物品一事已证实为谣言,谣言发布者系某街道的社会法律工作者,现已被拘留。流浪者不满相关部门处理办法,在公园门口举行了示威活动,因与某寺院距离过近,引起了部分骚乱。」
「市长在市宗教工作会议上发表热烈演讲,据悉,市长将携夫人前往寺院慰问受伤人员。」
……
“权力和每个人都有关系。”先生说:“善用权力的人把它握在手中,不善用权力的人鼓动别人把它握在手中,然后将自己变成促进权力生长的枝桠。”
“哦……”三下雾一脸懵地应道。
她忽然想起,早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打开窗,才发现楼下有一个小花园,花一大簇一大簇地开着,简直是勾引人,她便去摘了几枝凑了个花束,开开心心地送给琴酒了。谁知道琴酒看到那束花跟看见了鬼似的,直接丢在地上还踢了一脚,气得三下雾满世界嚷嚷要跟他决斗,最后被好心的伏特加拦了下来。
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三下雾此刻突然想起……她摸了摸口袋,那里果然还藏着一个破败的花枝,枝桠的顶端嵌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花苞。
三下雾立马就露出了不值钱的表情,得意地把那截枝桠塞进了先生手中:“是这样吗?”
先生摇了摇头,随即却笑了起来:“听不懂也没关系…那小雾从报纸里看出什么来了?”
“有人做了些小动作,想把寺院搞得一团糟。嗯……我看有人想浑水摸鱼,也有人想趁虚而入?”三下雾歪了歪头:“具体的不知道,反正有鬼就是了。”
“还有呢?”
“那个代理住持就是固吉小和尚吧?他要是撑不过这关,可就没有和先生站在一起的资格了。”
“他可以的。”先生揉了揉三下雾的头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群鬼里有组织的老家伙,也有莱伊吧。他们互相……捕猎?”
“兴许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狗咬狗。”
“嗯……”先生朝着窗外看去,公路两侧摇晃着些垂暮的野草,确实像一地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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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时捷来到了东京的基地,丢下三下雾之后扬长而去。
Boss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车窗外的城市景象不断变换,车里,司机琴酒正僵着一张脸,送boss去某处带花园的小洋房。
在某个红灯的当口,boss垂头盯着那截花枝:从京都到东京的路程不短,它已经脱水到皱巴了。
“无聊。”
绿灯亮起的时候,一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被人从车窗缝隙里丢出来。
旁边的汽车司机还以为是哪个没素质的扔的烟头,暗骂一声后毫不留情地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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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人留在京都,他的事情还没完。
FBI目前已经放弃了那个寺院,派去的人也尽数撤了回来,有几人受伤,但至少没人丢命。
他没有多做什么,只不过是把原本就混乱的局面弄得更糟糕了些。而且他运气不错,FBI甚至还俘虏了一个组织成员。
那个立了功的下属紧紧黏在赤井秀一后面,前辈前辈地叫个不停。
“前辈,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的组织?就偷偷告诉我不行嘛?”
赤井秀一起身接了一杯咖啡,不耐烦地说:“你很闲吗?”
“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撬不开他的嘴啊。”金发碧眼的男人摊了摊手:“密斯塔嫌我太粗鲁,坚决不让我审了,我也没别的事可干。赤井前辈,密斯塔平时也这么压榨你吗?”
赤井秀一听出他话语里的抱怨,不只是抱怨,他似乎还在迫切地寻求认同。
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在天台上被苏格兰狙的基层成员,赤井秀一争分夺秒给他救了下来,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惹上了个麻烦的家伙。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爬的这么快,不过能俘虏组织成员,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就是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像只狗?
做事不讲情理,似乎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对周围的人和环境没有同理心,对感兴趣的东西倒是能投入极大的热情。
嗯……他现在感兴趣的“东西”是赤井秀一。
说是坏事吧,倒也未必。
赤井秀一喝完了咖啡,那人还在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他不得不开口了,声音没什么情绪:“对。”
“我就知道!那些老家伙就仗着自己年岁大,明明他那脑子都该退休了。”
“你在质疑什么?”赤井秀一冷冷地说。
“我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支使你……”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耷拉着一张脸,还真有些像只受了委屈的狗狗。
“让开。”赤井秀一根本就没去看他,他打算亲自去审问那名组织成员,尽管那个嘴硬的家伙现在已经被弄得不成人样了。
走出几步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道:“那个……瑞利?”
“是!赤井前辈,你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
“出去。”
“啊?”
“出去守着门。”
瑞利那不存在的尾巴几乎要摇到起飞了:“是,前辈!”
赤井秀一给犯人用了点东西。就是那管从苏格兰房间带走的,出自于雪莉之手的吐真剂。
那批据说是残次品的吐真剂,是让三下雾甘心趴在苏格兰脚边做哈巴狗的罪魁祸首,也是雪莉想要杀死苏格兰的原因。
莱伊当时只上交了一部分,被密斯塔送去了FBI的研究机构,这么“有用”的东西,上面的人在意极了。
只是研究了这么久,也没有研究出一个所以然来,FBI的复刻版总会出现各种严重的副作用,做人情送去其它研究机构的药也没有收到回音。到头来,莱伊手里的这管药倒成了最后的机会。
莱伊从未想过自己会仓促用掉这次机会,怎么说呢……很脏。
没想到刚刚过去了几天,他就做出了和苏格兰一样的事情。
说到底,道德,约定和情谊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情报和利益。
药很有用,犯人交代了。
但是也没有交代很多,因为他说到一半没撑过去,死了。
犯人在弥留之际奋力诉说的那些洋洋洒洒的赞美里,赤井秀一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代号:库拉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