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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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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瑾瑜不记得那天的谈话是如何结束的了,不过也许路粲只是想起来就占个嘴上的便宜,转眼便抛之脑后了。总之没过两天,计瑾瑜提出要回家,路粲尽职尽责地把他送回了工作室。

“那你那个腿……”

“没问题,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我会自己去医院复查的。”

路粲点点头要走,计瑾瑜在门里叫他:“进来吃个冰淇淋吧?”

他不说“喝水”,也不说“坐会儿”,一个劲地叫路粲吃冰淇淋,勾引方式低劣得像反拐卖儿童的公益广告,但日头正毒,蝉鸣催着汗水滚滚流下,路粲立刻上钩。

路粲拿了冰淇淋走出来的空档,空调已经打开了,计瑾瑜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来,后颈洁白如玉。

“我一直以为电视剧那种发型都是拿发胶弄的……”

“那种应该是吧,我这个很简单。”计瑾瑜伸手紧了一下,“就是嫌热的时候盘起来,也不用好看。”

挺好看的。不过路粲不准备告诉他。

吃完冰淇淋,路粲起身告辞。计瑾瑜又道:“你对展览感兴趣吗?就在你家房子那个小艺术展。”

“呃……”路粲歪头想了想,“我没怎么看过。”

计瑾瑜翻了一下,从刚收进来的快递里拿出一本宣传册给他:“那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来之前给我打电话就行,不要门票。”

这宣传册封面是一扇玻璃窗形状,以透明的彩色pvc片镂空拼贴,翻开后彩光落在扉页图案上,交错出展览的主题:若光有颜色。右下角小小地写着展览的时间和地址。路粲翻了几下,觉得很有意思,点头道:“行,我有空就来。”

计瑾瑜很感稀奇:“你哪天没有空?”

“今天就没有。”路粲白了他一眼,“走了,忙着赶场子去呢。”

计瑾瑜到门口去送他,不远处的街边有顶棚漂亮的小车摆出手工冰淇淋和工艺品来卖,是这附近的特色。路粲似乎很感兴趣地边走边看,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两周后计瑾瑜再从这条路出门去医院,小车们今天没出摊,墙头的风车茉莉在风中旋转着落下,像芬芳的雪。街角低矮的茑萝丛微微一动,红色星星般的小花间钻出来一只皮毛姜黄的小猫,对着他“喵”了一声。

“是你啊,小姜。”计瑾瑜靠在墙角等出租来,“好久不见,是不是变瘦了啊?”

小姜瞥了他一眼,棕黄的眼睛里满是不屑,而后轻巧地跃上墙头,消失了。计瑾瑜盯着墙头摇动的花藤,没来由地又想起路粲那天对他说的话。

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喜欢的。

任谁第一眼看到路粲时,都能注意到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像太妃糖。计瑾瑜也不例外,只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时,想起的却是很小的时候去动物园。

很多人小时候都不记事,计瑾瑜却记得很清楚,那是唯一一次爸爸妈妈都在的外出游玩,也是为数不多的对爸爸的记忆。他们一起去了渡城新开的动物园。妈妈的脖子上挂着他的小水壶,他愉快地晃着腿坐在爸爸肩上,越过人群,看得很高、很远。全家人一起去看了鹦鹉、猴子、孔雀……还有那种皮毛柔顺、体型巨大的动物,叫作狮子。

他被小心地放在地上,爸爸挡在他身后,好让他可以靠近玻璃去看,狮群中一只刚长出绒绒围脖的小狮子与他对上眼神,片刻后一口气朝玻璃冲过来,却还走不稳,跑来时摔了一跤,再抬头时鼻子和胡须上就有了泥,但棕黄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爸爸用宽大的手掌拍拍他的头,笑着说“它觉得你是它的同类吧”。

喜欢人的小狮子是个懵懂的异类,有着另一双浅色眼睛的人竟然也像。他坐在好学生里不像要学习,混在差学生里不像要作恶,神情时常清明而懵懂,仿佛是闯上高速公路的一头鹿,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是在此处。

不过这和计瑾瑜没关系,他考上附中是为了要学习,和这些连学号都单独排的二世祖不是一个世界的。

当然,路粲和其他二世祖还是有点区别,他不讨厌路粲,因为路粲要他赔钱的时候态度很平等,很理所应当。付子伦就不一样了,他拎起搬砖就能抡付子伦——他对路粲装出一脸惊讶,其实一看背影就知道那玩意儿是谁——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他跟着妈妈在鱼龙混杂的出租屋长大,很多东西都短缺,唯独不缺说拍人就拍人的魄力。对路粲说的也完全是真话,赞助费难拉,全市第一的中考生倒也不好找,况且他觉得付子伦不敢交待自己被拍时都在干什么,因此有恃无恐。

但路粲不这么认为,第二天就在校门口的路口拎着豆浆和包子等他上学,放学还要送他回家,就算他说要打工,路粲也要等他结束再送他回家。

“不用,我家那边乱,你去了不安全。”

“那你自己回去不就更不安全了吗?”路粲很是担心,“要不你去我家躲两天吧?”

计瑾瑜明白过来他担心什么,好笑道:“付子伦不会到我家来的,哪个富二代会知道渡城还有这么一片破地方。”

“我肯定知道。”路粲很有信心,“我爸靠拆迁发家的,哪儿破我都知道。你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路粲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真诚,好像一本正经地认为住在破地方的人都是暂时还没富起来的拆二代。既然他非要去,计瑾瑜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大不了再把他送回大路好了,虽然送来送去听起来挺傻的。

没想到路粲真的和这破旧的街巷相处融洽,并对他家楼栋墙壁上漏的一个破洞大为赞赏。

“路灯从这个洞里照进来,好像一把海带啊。”路粲赞颂道,“你看,玻璃片一晃,还有水波呢。”

“你哪来的玻璃片?”

“刚捡的。”路粲环顾四周,“那边那个小孩儿掉的吧?他一直瞪我。”

计瑾瑜往楼道那边看了一眼,是四楼那个偷过他们家牛奶的熊孩子,他冷冷一眼扫过去,熊孩子的脑袋迅速缩没了。

“不嫌脏啊你,进去洗洗手。我妈说叫你吃橘子呢。”

路粲把玻璃撇下了:“噢。”

计瑾瑜那天把他送去大路又自己回来,在楼道里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个破洞哪里像海带。

没想到从那以后,路粲每天都要来守着他。三五天、半个月,计瑾瑜起先还会拒绝,后来也不说了,说了也没用。计瑾瑜和班里的同学都相处融洽,还因为一起参加过辩论赛而和沈彦交情不错,但没有哪个像路粲这么执着地等他,每天带来的早餐还不重样。计瑾瑜没办法,决定请他在自己打工的小餐厅吃晚饭,反正员工吃饭有折扣。路粲受宠若惊,期期艾艾地问他“你把我当朋友吗”,捧着饭碗的样子仿佛要珍藏一生,计瑾瑜看不下去他捧着那个油碗,拿下来用干净抹布擦了一圈,应道“嗯”。

就这样到了高二,他们分在一个班,路粲跟老师申请了做他同桌,在他身边听课的样子仿佛十六年来第一次知道上学是要来学习的,费劲且茫然,课后问他的问题都令人发指。

“你到底是怎么通过会考的啊?”计瑾瑜叹了口气,“定义为棱柱有什么条件你知道吗?”

“知道……应该吧?”路粲用下巴顶着笔盖,惆怅地看着卷子叹了口气,“我的会考还没过呢,得补考。”

计瑾瑜闻言深吸一口气,路粲忙道:“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学!你看我今天已经知道什么是幂函数了!”

他把卷子翻过来,计瑾瑜一看,确实已经顺着公式套了点数据进去,十二分里总能拿四分了。于是点点头:“有进步,今天给你讲完,你回去找出同类题来做……算了我给你找吧,你估计连什么是同类题都不知道。”

路粲很高兴地应了,看他的眼神满是信赖。当然,等计瑾瑜热爱制定计划的本性暴露,为他制定了详尽到每科每周需要掌握什么知识点的阶段性学习计划后,信赖的眼神里就开始掺杂恐惧。但路粲很神奇,不愿意做的事不会答应,答应了的咬死牙也会做完,而且因为坚持送计瑾瑜回家,路粲还不得不在他打工的咖啡厅里做卷子。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管要洗多少咖啡杯,只要抬头看到路粲做题时拧成一团丝瓜瓤的脸,他就觉得很愉快。

终于,金秋十月来临时,路粲通过了他高一本该通过的所有会考。没有混日子的人会选理科班,因此路粲班上唯有他一个去补考,其他同学早不为这个担心,正热热闹闹地准备开运动会,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运动会报名自然是班长负责登记,其他项目也还好,独独1500没人报。计瑾瑜正思忖着不行自己顶上,就看见路粲举起了手。他还愣了一下,因为印象里路粲没参加过集体活动。

“报什么?”

“跳高……”路粲想了想,“和1500。”

班上响起赞叹的哗然,计瑾瑜看了他一眼:“长跑不能随便报啊。”

路粲也看他:“我能跑。”

体育委员连忙拐了计瑾瑜一下:“有人报就不错了,快记上记上。”

黑板上记下路粲名字的那一刻,全班同学热烈地鼓起了掌,路粲略显茫然地坐下来,几乎以为自己这是已经跑完。

也不怪大家激动,长跑实在是个苦差事。路粲大概没想这么多,单纯就是觉得计瑾瑜在为难。计瑾瑜交了名单还是不放心,看他大课间无忧无虑地坐在旁边啃冰淇淋,忍不住问道:“你跑步能行吗?”

“还行。”路粲看他不信,差点一大口啃到纸皮,“你看我的!”

运动会第一天秋高气爽,计瑾瑜跑完接力去看跳高,正看到路粲轻松地背跃过杆,腰线轻盈优美得像鱼。运动场上,加油、欢呼声不绝于耳,像汹涌的浪潮一路将跳杆推高,加到两米二时路粲越杆而过,正好与他对上眼神,浅色瞳孔在高处阳光下似有神性。然而他这次最后没跟上劲,杆子摇摇晃晃地掉下来,计瑾瑜跑过去扶他,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水瓶没拧,漏了一手水。

路粲倒是心情很好,兴奋地对他宣布:“我以前没跳过两米一呢!”

体育委员也在,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理三人就是不一样!”

路粲有点不太适应被夸:“也不是,就是没丢人……”

其他同学笑着为他鼓掌,计瑾瑜也笑:“好厉害啊我们小粲。”

他脱口而出才觉得太亲密,但路粲眉飞色舞,激动得夺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水灌下去,然后大喘一口气:“谢谢班长!”

第二天也算天气尚好,略有薄云的晴天,正适合跑步。长跑是最后一个项目,也是附中学子心中老大难的项目,因此来看的人格外多。路粲是第一组,站在第三跑道,看样子很镇定地做着拉伸运动,在一众加油的同学里找到计瑾瑜的脸,才灿烂地笑了一下。

“路粲还挺可爱的嘛。”大眼睛的数学课代表在他旁边点评道,“像个松狮。”

一点儿也不像。计瑾瑜在心里反驳,松狮总爱流口水,老弄得毛很脏。路粲别的不行,洗澡还是很勤快的。

发令枪响,一片尖叫与加油声中,路粲不快不慢地跟着大队伍跑了出去,位列倒数第三。计瑾瑜之前是真的担心,但现在一看放下心来了:长跑比的从来也不是爆发力。

数学课代表高声加了几次油,对他念叨道:“路粲跑步姿势好像蛮专业的诶。”

“是的,呼吸节奏挺好。”

“腿也挺长挺直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计瑾瑜不搭腔了。

长跑只对跑步的人来说显得长,对观众而言不过几分钟罢了。路粲慢慢提速,先赶超了力竭的两个人,又在弯道依次甩下三个,进入了冲刺阶段,长腿一蹬,猛地开始发力。

周围的加油声震耳欲聋、不分彼此,计瑾瑜忘了自己有没有跟着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等在终点线后面,手里还不知道被谁塞了一瓶矿泉水。

路粲的头发在高速冲刺中根根向后,四肢加速到极限,甩下的汗水闪闪发亮。他几乎是毫无悬念地越过前面的人半个身位、冲破终点红布、冲向了计瑾瑜,然后一把抱住他,凭惯性滚在了旁边的足球场上。

匆匆让开的少年少女们大概是发出了庆祝胜利的欢笑和尖叫,还混着喇叭声和敲鼓声,但计瑾瑜听不清楚。他被撞得一口气上不来,路粲双臂紧搂着他又滚半圈,毫无自觉地在他肩上狂蹭着头上的汗水喘气,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鼻尖的汗砸在他耳边的草地上:“我厉害吧!”

秋阳熠熠笼下,他几乎是在发光。广阔蓝天在他的眼中是一片灿灿金色,叫人甚至瞧见倒立的梧桐影子,像一块霎时凝固的琥珀,那漂亮的岁月正中凝着自己。

计瑾瑜感觉绿茵地正漫上草的涩意,白T恤大概要糟了;上头的路粲也又湿又烫,散发着某种草地滚过的小动物的味道,把他两面夹击。嘈杂声浪中只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近在咫尺,仿佛也在自己的胸腔中狂跳。

他确实喘不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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