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粲的生活少有规划，所以决定做个新缸属于重大事件，要买的东西列了一长串清单。陈明珰的电话打来时，他正在对比新款的几种滤筒。

“不去。”

“来嘛来嘛，少一个人呢。”

“农家乐还算什么人头啊？你自己玩去吧。”

“可以钓鱼！钓虹鳟。”

“我只是爱养鱼，又不会钓鱼，这是两个领域。”路粲认真地科普道，“虹鳟别生吃啊，有寄生虫。挂了。”

“诶别别别！求你了路粲。”陈明珰在那边嚷嚷道，“今天我朋友的男朋友带了好几个男的来，我都不认识。那农家乐可远了……”

路粲纠结地拧起眉头，陈明珰乘胜追击：“这农家乐下边临着一条河，你可以来装点泥去放你缸底呀！说不定还有漂亮的小石头和水草呢。”

“行吧。在哪？”

“你去就行，收拾一下，一会儿我来接你！”

路粲拉开窗帘，被刺眼的阳光戳得叹了口气。也就陈明珰会顶着大太阳出门钓鱼！

他洗了个澡，估计着陈明珰过来的时间，带了点简单的挖草工具站到路边等。过了会儿，一辆陌生的车停到面前，他下意识让了一下，车窗却摇了下来：“帅哥，上车。”

路粲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车窗里的人：“呃，叫我？”

“对啊。”萧朗取下墨镜，把头往副驾驶伸，“不认识我了？”

路粲把头塞进车窗里与他大眼瞪小眼，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冲着他的眉钉找回一点模糊的记忆：“啊，是你！你露营回来啦？”

“对啊。”萧朗笑起来，眉眼自带的冷漠意味消弭无踪，“这不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不好意思，今天我跟别人有约的。”路粲想了想，“要不你一起去玩吧？她应该不会介意。就是上次在你们店染头发那个陈小姐……”

“就是陈小姐让我来接你的，我们在那边路口和他们的车汇合。”

“啊？”

路粲拔出头来，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有陈明珰留下的消息，说她去接别人了云云。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路粲叹了口气：“那麻烦你开一下后备箱，我放东西。”

萧朗开了后备箱下了车，路粲已经把箱子拎进去：“没事，就一点。”

“是什么？”

“工具，看有没有泥沙，可以挖点儿。”

“你做手工啊？”

“养鱼。”

路粲回答完，回去拉开车门：“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萧朗坐上驾驶室摆摆手：“出门交朋友，常有的事。再说咱们也不是不认识啊，咱们不是还一块儿看星星了吗？”

路粲笑起来：“谢谢你啊，星星真漂亮。可惜我也不认识星星，只能觉得漂亮。”

“觉得漂亮就行啊。”萧朗发动了车子，“下次有机会一起去，我给你介绍。”

“真的？”路粲话说一半，手机突然来了消息，他一边摸出来一边道，“我以前倒是经常骑行，但没什么露营的经验。”

“怪不得你一眼就认出我的车。”

“好车嘛，总见过的。”路粲拍了拍身下的车座，“这个也是好车，我爸就特喜欢这样的。”

萧朗能看出来他家境不差，他有种衣食无忧才能养出来的漫不经心。不过谈家庭显然不是拉近关系的好选择，显得冒犯，于是他没说话。

那边路粲点开了计瑾瑜发来的视频，竟是小姜特写，正在吧嗒吧嗒地吃鱼干，一爪子没摁到，半条小鱼干飞舞出去，它震惊地抬头望向屏幕，计瑾瑜笑得屏幕晃下去，视频就此结束。

路粲笑出声来，萧朗道：“你的小猫？”

“不是，小野猫。”

前面是红灯，路粲又拉回去给萧朗看了一遍，他们对着小猫吃鱼哈哈傻乐起来。

“小猫真好。”

“它也不是很好，对我爱答不理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路粲回了计瑾瑜几句，表示对笨蛋小姜的赞赏，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萧朗当然听见那一声笑，于是把话题拽回去：“刚才说的露营，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随时都能出发。”

“你不上班啊？”

“刚毕业，在家闲一阵。”

路粲高兴地点头：“那挺好，不上班的朋友现在可不好找了！我可能下周就有空，你那边有人就叫我。”

“那就说定了，下次有活动我来叫你。”

“行。”路粲想了想，又道，“不过最好别像今天一样热，不然我们不太熟，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会很不爽。”

萧朗哑然失笑，道：“咱们好像也确实不太熟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路粲转回头来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真的啊。”萧朗叹了口气，“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没告诉过我。”

“我怎么会记得这种事。那你可以问我啊。”路粲道，“我叫路粲，公路的路，璀璨的璨不要王字旁的那个粲。”

“路粲。”萧朗点点头，“好名字。”

路粲……像什么东西呢？

空调机在不知名的远处嗡嗡响着，但他就是能听到。计瑾瑜一边听对面的人给出合作细节，一边出了神。之前的花篮系列卖得不错，书店那边对他的品牌很有兴趣，很快又来邀请他参加连锁书店主办的文艺集市。这个集市比起售卖更偏向娱乐性，主要是想向大众推广书店的文创品牌，说得好听是请他加盟，其实还是他蹭人家热度。

小姜的视频其实是昨天的存货，但昨天顺利地和路粲说上了话，于是留到今天用。果然路粲很喜欢，并嘱咐夏天来了，草地上想必有很多除鼠药，要计瑾瑜看好小姜别让它乱吃。

这他也管不了啊。

计瑾瑜这么想着，礼貌地对对面微笑着翻开了活动企划书。他很习惯脑子开双线处理问题，开小差和谈生意互不耽误。再说小差本来也是因为这个集市的主题——“相似物”。

“其实简单地说，我那些拟形的东西都可以算在这个主题里吧？”

“对。”冯铃笑了笑，“重点其实还是我们希望出一个独创联名款式。因为这次集市也会联动媒体方面做宣传，与五个品类的艺术家都谈了合作，包括手工纺织、陶艺、竹雕、绘画，还有您的玻璃，我们是打算打造出一个涵盖古今、又能为年轻人宣传传统工艺的活动。”

“感谢抬爱了。”计瑾瑜礼貌地微笑，“之前的合作很愉快，我愿意为朋友打个折，所以这个报价我接受了。”

她听得懂弦外之音——其实是准备了对方还价的余地的——立即道：“当然，其他的我们有配套宣传措施，您的展位肯定是中心区域，官网和门票也会有您的商品宣传，关于产品的挑款在附录A。”

“这个我也看过，设计图还是需要改一下，晚九点前我发您邮箱。”计瑾瑜翻了一下，打上标注，“但宣传我的时候就不用提我老师了，我要是没做好，给他老人家丢人。”

“这……”

“不过我会问问他能不能出个展品。”

冯铃大喜过望：“好好好，这当然好。陈老师是大师，要是能请到他，是我们的荣幸。”

提陈仰之宣传计瑾瑜是给他提身价，但请作品来参展就是对主办方增益更大，他们自然乐意。

“那合作品的设计图期望您在下个月五号之前给我一版，可以吗？”

“没问题。”

计瑾瑜礼貌地送走满意的冯铃，当然没有提陈仰之那几个去意大利烧的作品正想找个年轻化平台投出去。他打开冰箱，看到冷冻室里整齐罗列的冰淇淋。没人来吃它们，好像就会永恒地放在里面，像微小忠诚的城市。他伸手拿出一个打开，又想，路粲的相似物是什么东西？

小姜意外从窗前掠过，计瑾瑜眼疾手快地拿起手机，却还是只留下它的背影。但他还是决定继续之前的对话，把小姜给路粲发了过去。

-大姜之风！

没想到过了会儿路粲也发了张照片回来，明亮刺眼的阳光中香樟轻摇绿叶，模糊油绿的一团。

-樟樟自喜

-而且人家是小姜

-你怎么污蔑人家啊

计瑾瑜本来应该笑，但他敏锐地注意到这照片是在车上拍的，看视角底盘还不低，不像他那位陪逛街的染红发女生朋友喜欢开的车。冰淇淋勺在他舌尖上化出一点甜腻的热，质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你出去玩了？

-嗯

农家乐不远，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沿路风景也不错。萧朗挺会聊天，看见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不会冷场——不过这大概只有他自己在意，路粲是不会察觉到冷场的。

但路粲下了车就开始后悔了，陈明珰的这群朋友简直吵得地动山摇。他不爱跟人打招呼，下了车马上蹿到开了空调的小卖部里站好，掏出手机开始查能不能打车回家。

“诶诶路粲。”陈明珰深知他的德行，立刻赶来阻止，“他们要去划船，一会儿就吵不到你了。你再待会儿嘛，那位萧先生会钓鱼，你看他钓鱼去。”

路粲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萧朗正在车边跟两个女孩聊天，其中一个就是陈明珰的发小杜玥。其实他虽然长相不是精致挂，但身材好、气质又很野，简单的T恤绷出流畅肌肉线条，黝黑皮肤反而成加分项，讨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事。两个女孩指了指那边，萧朗跟着走开了，大概是去搬东西。

路粲又看向陈明珰：“陈小姐，你就算是想给我相亲，就不能安排点人少的活动吗？你这个裙子还挺配发色的。”

“真的？我特意买的玫瑰花裙子……哎呀别打岔！”陈明珰搂着他嘀嘀咕咕地道，“他其实真的很不错呀，我打听过了，明年要去渡城大学做老师的，成绩优异，家庭和睦，身体健康，兴趣爱好广泛……”

“停停停，你都上哪打听的？”路粲简直要投降，“你长得一张青春美少女的脸，怎么操一颗相亲老大妈的心啊？”

“我当然要对你负责啊！真怕你哪天被人骗走……”

“去你的吧，我好着呢。”

路粲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冰淇淋，买了瓶水塞给陈明珰：“喝水，陈小姐。”

山里绿荫蔽日，阳光被过滤了好几个度，让人舒畅很多。今天这农家乐就来了两拨客人，可他们一行十余人几乎要把这小小的院子吵翻天。其他人果然提出要去划船游水，杜玥在统计人数，陈明珰刚要帮路粲请假，路粲就自然地道：“我跟陈明珰一组。”

萧朗没什么反应，也道：“我也这边吧。”

杜玥是个酷姐，看起来倒很像萧朗的姐妹。她甩了甩一头黑发，爽朗地笑起来：“我就说嘛，路粲肯定要去。划船多好玩儿啊！”

陈明珰这边又凑了几个跟她热络地打招呼的人，其中一个染了奶奶灰的长得还挺帅，看起来跟她还挺熟。十二个人分了两条船，跟着农家乐的开船师傅往河边走。萧朗走在后面，刚才叫他搬东西的女生正在和他聊天。路粲也不认识其他人，跟陈明珰凑在一起挖刚才买来的冰淇淋。

“小明，刚才那个黑长直美女是你朋友？她为什么知道我名字啊？”

陈明珰震惊地小声道：“我知道你不记事，也不能这样吧！杜玥是我发小，我们一起打过狼人杀的啊。”

“啊……这次记得了。”路粲也小声道，“就见过一次，我哪记得住！”

陈明珰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怎么突然想来划船，去河边看看也不错呀。”

“我要保护你啊，我跟着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浅棕瞳孔理所当然地看着她，陈明珰张了张嘴，没答出话来。他即便知道叫他来是因为萧朗在、她跟其他人也没那么不熟，也还是觉得她是需要保护的。

陈明珰一把搂住他，像蹭宠物似的蹭他：“哎呀小路啊，你为什么就不是个直男呢！”

“小声一点吧，你怎么随便帮人出柜啊！”

船的座位刚好是两人一排，萧朗跟身边的女生道：“你们两个女孩坐一起比较方便吧？我去前面。”

陈明珰识趣地退后，跟奶奶灰落到了一排。她可不像路粲似的不记得人，热情地招呼道：“蔡奕，你没和他们一起啊？”

蔡奕是杜玥的男友带来的人，坐陈明珰的车一起来的，陈明珰看他头发染得好就多问过两句，他也很健谈，笑起来还有个酒窝，看起来很可爱。

“我想和陈小姐说话嘛。我们坐一起好不好？”

蔡奕笑眯眯地靠过来，呼吸洒在陈明珰裸露的肩膀上，她微不可见地让了让，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好啊，我们坐第二排吧，风景好。”

上船要穿救生衣，路粲倒是两下就扣好了，他惦记着陈明珰穿了裙子，转头问她要不要帮忙，就看见灰毛收回手来，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扫了灰毛一眼，灰毛对他笑笑，露出一个酒窝——大概是陈明珰喜欢的类型吧——路粲视若无物地看向陈明珰：“没事吧？”

“没事。”陈明珰笑着摆摆手，“我这边上船不方便，蔡奕拉了我一下。”

“噢。”

一船人陆续坐好，路粲从包里掏出一瓶可乐递到萧朗面前。萧朗受宠若惊：“给我的？”

“给你的啊，谢谢你开车来接我。”路粲说完迟疑了一下，“还是应该买矿泉水？你不会要控制糖分摄入吧。”

“谢了。”萧朗立即接过来，“有时候是要注意，不过最近体脂平稳了，可以嚣张点儿。”

“你跟小明似的……啊，就是陈小姐。”

萧朗笑起来：“要是能像陈小姐一样漂亮就好了。”

路粲诚恳地道：“那还是有点难。”

萧朗哈哈大笑，拧开可乐喝了一口。他端详了这棕黑的液体半天，突然道：“你给我买可乐不会是因为觉得它很配我的黑头发黑皮肤吧？”

路粲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可乐也不是黑的……”

“嗯。我懂了。”萧朗点点头，“我也不是完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