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的工作人员按部就班地交代完注意事项就启动了船。景色确实是美，从农家乐坐落的河湾转出去，是一条稍显宽阔的笔直河面，波光粼粼，山石生竹，河岸岩石的苔藓显出浓郁的青绿。路粲把小鸡农庄打开挂在一边，伸长腿打了个哈欠。
萧朗看了一眼他屏幕上钓起来的卡通鱼，道：“刚刚好像有鱼过去，跟波浪一样亮。”
“有吗？”路粲果然把头伸出船沿去看了看，“应该会有很多小鱼吧，说不定是白条鱼，才会亮闪闪的。”
波光自上而下在他的侧脸上打出摇晃亮光，萧朗笑笑：“白条鱼，‘浪里白条’的外号难道是因为像它才取的吗？”
“‘浪里白条’，《水浒传》那个吗？”路粲歪头想了想，“可能不是诶，据说浪里白条原本是浪里白跳嘛，翻波跳浪的。”
萧朗这次倒真的很惊奇：“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长知识了。”
路粲汗颜，其实这些文学知识都是高中恶补的，四大名著连个头尾都没亲自读过，知识点都是计瑾瑜整理成条硬塞的。他只能谦虚地道：“也就是个高中知识，上过高中都知道的。”
话题一时停顿，路粲少有地察觉到自己的责任，把腿收了一下，道：“但那个鱼应该挺好吃的？”
萧朗心中暗笑，正经点头道：“嗯，一会儿回去要是有时间也可以一起钓鱼。”
“我不会钓鱼，但我会捞河虾。”路粲来了兴致，“小时候我爸带我去乡下厂子，就有叔叔带我去河里捞虾，拿个塑料袋在那儿等就好了，会闯进来好多笨蛋虾，煎蛋很好吃，壳都是软的！”
“这我还真没玩过，听起来挺好吃的。”
“你要路过比较清澈的河都可以去看看啊，夏天会很多的。”
“行，趁着最近有空。”萧朗又喝了一口可乐，“其实说是闲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闲多久。说不定暑假放完就会被叫去给大一的上课了。”
总不好说陈明珰已经告诉他了，路粲只好装傻：“你是大学老师啊？”
“实习导师。”萧朗主动介绍道，“我是学化学的，留校任教。”
“化学？”路粲这次是真很敬畏地看他，“我靠好牛啊，我还以为你搞体育健身什么的，能把自己晒得这么黑……”
“我这是天生的。”萧朗好气又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我大学学化工的，研究方向是日用化工产品。”
“日用化工产品，是生活里用的那些洗衣液洗手液什么的吗？”
“嗯，那些都包括在里面的，化妆品也都是。”萧朗笑了笑，“其实是挺小的时候在我妈的店里玩染发剂，她说那个会伤手，我就说以后要给你发明不会伤手的染发剂啊。”
路粲没说话，萧朗不好意思地道：“有点儿幼稚？其实大概我上初中的时候店里的设备就已经开始更新换代了，现在也没什么会伤到手的，后来还学这个是兴趣使然而已。”
“不是。”路粲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挺好的。你想为了妈妈的出发点很好，最后能顺利学成也特别好，真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被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很少有人能够不心动。萧朗愣了愣，笑起来：“谢谢。”
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河，倒也还是有几个当地人为了拉动经济编的景点。波光粼粼的水面收进一片榕树林中，树根在水中交织，林中渐渐有雾气萦绕，阳光笔直洒下如圣光。后座的女生惊呼着合影，合着合着还招呼前头的人转过去，陈明珰倒是欢呼着配合，蔡奕也贴上去凹镜头，亲密地贴着她的胳膊。
陈明珰开玩笑的语气道：“蔡奕，离我远点啦，好热。”
“不好意思。”
他挪开几不可见的一丁点儿，路粲本来要回头，但举着自拍杆的女生发言催道：“好了好了，123！茄子！”
陈明珰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路粲想了想，继续看树林里的光，眼神着迷。他本来就白，抬起头来瞳孔颜色更加纯粹，像整颗无心的琥珀。萧朗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叫丁达尔效应。”
他话说出口就想自己跳船，没想到路粲的眼睛突然活了回来，惊喜地看向他：“靠，我想了半天！就是这个！”
说罢又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河岸和树根的样子都很标致，也许能给新缸造景提供参考。计瑾瑜叫他注意安全的留言还挂在那里，于是他顺便也发了过去，还在心里高兴不已：这叫丁达尔效应！
前面通向一条山洞，工作人员一边介绍一边升起了船上的顶棚：“前面就是最后一站，小溶洞，游览以后我们就从前头绕返了。里面会非常冷，光线也暗，不过钟乳石有照射灯，能看清的。大家不要站起来啊，拍拍照就行了。”
溶洞，路粲见过不少，因此只是兴趣缺缺地缩在座位上。随着他们进入洞穴，眼前光线渐渐暗下来，堪称伸手不见五指，水滴不断打在头顶的透明塑料棚上，下雨似的。往前望去，果然零星地亮着炫目的劣质彩色灯光，照亮一片小小景观，旁边多半也还附着什么牵强附会的名字。万幸的是工作人员也不大想介绍，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在黑暗中穿行。
河面和溶洞交织出一股将盛夏隔绝的刺骨寒意，萧朗在右边对他小声说话：“要不要外套？”
他转了个头，想笑——因为根本看不见萧朗在哪——就听见清脆的巴掌声。
“操你妈的往哪摸呢？”
是陈明珰的声音，他猛地转头起身，就被那个倒霉的透明棚子限制了活动。船猛地吃水不均，船底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蔡奕声音委屈：“不好意思啊明珰，我只是想找掉下去的手机……”
“你手机掉了往姑奶奶裙子底下拱？”又是清脆的一巴掌，“管好你那个猪手！”
路粲顶着顶棚就要伸腿跨过座位去：“这个蔡什么，你离她远点！”
“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回后面的女生也反应过来了。
“怎么了？”
“是不是太黑了，蔡奕你也真是的！”
前面的工作人员大喝一声：“坐好！注意安全！”
萧朗摸黑把路粲拽回来，也不知道拽的是哪：“先坐好，我们出去揍他。”
这话听来很清晰，蔡奕又道：“诶，我已经挨了两巴掌了，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
前头白光如豆，展露出回到光明世界的曙光。工作人员似乎也急得很，船拉足马力，船桨哗啦啦地拍着水一路驶出了溶洞，前面就是浅滩。
顶棚开始回收，路粲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却光能看见一个虚影：奶奶灰被陈明珰拎起来一把扔进了水里，并附赠一句“我去你妈的吧”。
饶是路粲也站在了原地，保持着跨在椅背上的姿势目送他扑腾了两下。萧朗猛地站起来想下水救人，工作人员拦住他，从驾驶舱里拿出一根棍子：“怎么掉下去了嘛，来给他抓住杆子，顺着就拉上来了……”
每个人都穿了救生衣，人倒是死不了，但吓得够呛，被捞上船以后浑身湿淋淋地蹲在一边，奶奶灰都变深了几个色号。很快靠了岸，路粲皱紧眉头瞥了他一眼，脱下救生衣去拉陈明珰：“他怎么你了？”
“他一开始一副要找东西的样子，脸贴我腿上，我都让开了他还把手往我裙子里伸！”陈明珰恶狠狠地拎着吊带裙抖，“这裙子能挡住什么，一摸下面都秃噜到上面了！”
她裙摆湿了，路粲把她裙子拉正，把她挡在身后，萧朗小声道：“陈小姐，冷不冷，要外套吗？”
“不用，谢谢。”陈明珰拧了一下裙摆，“他才应该捂着他那张不要的脸呢！”
蔡奕脸上挂着两个巴掌印下来了，身上还在滴水，看起来挺可怜：“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到的，我不也马上收回了吗？”
后面的两个女生也下了船，不知道该站谁那边，犹豫着道：“可能真是太黑了呢？”
“他也给打得挺惨的……”
另一条船靠岸，杜玥带着男朋友抢先赶来：“怎么了怎么了？”
陈明珰怒发冲冠地继续控诉：“碰一下和摸来摸去我分不清吗？老娘要不打他一巴掌他还真觉得是个女人都能被他摸呢！”
杜玥迅速搞懂状况，柳眉倒竖：“怎么回事，第一天认识就做这种事，你他妈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啊？”
她男朋友则是在一边拉了一下蔡奕：“就算是误会也应该跟人家道歉，你让人家不舒服了。你是男人，大度点。”
蔡奕甩了一把头发，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我道歉了啊，我他妈没道歉？”
“你那不叫道歉吧。”萧朗皱着眉头上前一步，“你那是推卸责任，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其实不就是说陈小姐大惊小怪气量小吗？”
“我哪敢啊。就这么黑我看不清还挨了一顿揍，我要还敢说别的不早被你们打死了？”
“我平白无故揍你干嘛。”
“你刚才说了上岸要揍我！”
杜玥男朋友上来插在两拨人之间试图和稀泥：“那里面一片黑呼呼的，确实谁也没看清。是我安排了这个活动，我不好……”
杜玥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朋友撒谎？”
“你别跟着添乱！”
蔡奕阴阳怪气道：“就摸了怎么了？她是什么碰不得摸不得的人吗？自己穿得这么少抱着那个谁抖抖抖！”
萧朗怒道：“你别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问她是不是男朋友还说不是，那不是不就是浪吗？这能怪我……”
他的话没说完，路粲一拳砸在了他脸上，鼻血猛地涌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张原本还能看的脸现在已经惨不忍睹。
蔡奕怒吼一声：“我他妈跟你拼了！”
旁边静了一瞬，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萧朗把他一把拉住，没想到路粲又寻着空子一拳砸上去，专照着鼻子打，把蔡奕从萧朗的臂弯里打了出去，破麻袋似的躺在地上。
杜玥的男朋友见势不妙，上来把路粲拉开，路粲狠狠甩了一下手上零星的鼻血，对蔡奕喊道：“我他妈是同性恋。你他妈也是？”
“同性恋了不起啊？”蔡奕梗着脖子吼道，“我他妈哪知道，你也没挂在脸上！”
“挂在脸上你要约我？”路粲莫名其妙，“那是不是知道我喜欢男人你也要摸我啊，好没底线的男的。”
围观群众没人说话，眼前的节目实在也是有点复杂。蔡奕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又冷又痛。旁边的女生嫌弃地让开，杜玥男朋友只好又去拉他：“行了行了，别闹了。”
“我……谁闹了！”蔡奕踉跄着站起来，对路粲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给我等着！”
“哦。”路粲面无表情地俯视他，“我姓路，你回家打听一下再来，行吧？”
事情闹成这样，原本定好的行程也进行不下去了，路粲他们先走，剩下的人想玩就留下了。只是路粲原本打算送陈明珰回家，不知道怎么杜玥也单独先走，大概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就让她送陈明珰回去了。
“想什么呢？”萧朗看了一眼副驾驶的路粲，他一直撑着下巴作沉思状，“还在为陈小姐生气？”
“啊，没有。那个人被收拾这么惨，她应该消气了吧，你看刚才走的时候她笑得多大声。”路粲笑了一下，“我是在想我的鱼缸怎么布景，回家就可以继续弄它了。”
“诶，你放后备箱那个就是要挖河沙的吧？都没用上。”
“是哦。”路粲一愣，不过又迅速释怀，“但我看那边也没什么适合的水草可以用，我还是按计划买好了。”
“那挺好。”萧朗按了几下导航，“到吃饭时间了，这位姓路的大佬，请问我有荣幸请你吃饭吗？”
路粲笑起来：“什么啊！我那是唬他的，高中毕业以后都没这么说过了，说完感觉怪丢人的。”
“我觉得还挺帅的啊，让人很有安全感。”
“得了吧，吹牛逼有什么安全感啊。”
萧朗只是笑：“那行吧，我老实说，你说那话挺可爱的。”
“别别别。”路粲抓了一下头发，难得认真地解释道，“不过他穿那鞋是假的，那他爸应该没老路有钱。起码我上学的时候跟我岔架的富二代都穿真鞋。”
在城里找了家店吃完饭，已经是华灯初上。萧朗没提出要去进行什么别的活动，直接送路粲回家了，这一点很得他的心。
“谢谢啦，今天辛苦你了。”路粲下车拿好东西，站在路灯下和他道别，“也搞出挺多乱七八糟的事的，下次我请你吃饭。”
“也没什么，其实今天除了一点小插曲，都还挺好的。”
路粲点点头：“那拜拜。”
他转身要走，萧朗突然叫住他：“路粲。”
“啊？”
萧朗打开驾驶室车门走下来，站定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路粲感觉气氛有点异样：“也不用送我……”
“我要老实跟你说，我挺喜欢你的。你觉得我行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以这个为前提继续努力。要是你觉得不行，可以直接和我说，能和你做普通朋友我也很高兴。”
他条理清晰、语气礼貌，路粲站在路灯下想了一会儿，道：“哪怕你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
“对。”萧朗开怀地笑起来，“就像星星，知道它漂亮，远比知道它的名字更直观、更重要。”
天空是整片温柔的深紫，夏日的乐章寂静而嘈杂，被蝉鸣与风声渲染。计瑾瑜站在树影里，像在这影子里溺水了似的抬起头来。也许是有什么薄膜从这美丽得妖冶的夜空中落下来，将他做成密不透风的水气球，让他既要窒息，又要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根本没有任何取章节名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