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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夜色与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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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这么回来了?”沈彦抓狂,“我就算是加班加到失智也知道你他妈这反应真是烂透了。”

“嗯。加班呢?”

沈彦公然忽略他转移的话题:“嗯什么嗯啊,你很牛吗?你已经被情敌甩下一大截了,以后形式不容乐观!”

计瑾瑜终于有了反应:“那也不能怎么样啊,我难道上去和他们打招呼吗?”

“为什么不打?是我我就打。”

“啊?”

“不止打招呼,我还要问问大家吃了没。”沈彦理直气壮,“不要怕丢脸,我经常和徒弟说你现在觉得丢脸,想想你没丢这个脸,一年后会后悔吗?十年后会后悔吗?你喜欢的人都要喜欢别人了,你能不能抓住主要矛盾啊?”

好像没有道理,但又好像充满道理。

“别骂了师傅。”计瑾瑜叹了口气,“这该怎么办?”

“那路粲怎么回答的?”

计瑾瑜道:“我没听到。”

“你跑了?!”

“啊。”

“你可真是……”他听沈彦的语气十分相信这人是在那边翻了个白眼,“电视剧主角啊?一个人默默地跑了,指望女主角看回放发现你在那里心碎了一地。”

“失策了,应该先录像再跑。”

“去你妈的。”沈彦道,“追人没有办法啊,能有什么办法。但我知道一个真理,一个人跟你好的时候怎么对待你,说明他也喜欢被同样地对待。”

计瑾瑜挂了电话,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深蓝的玻璃灯今天也没被打开,幽幽悬在半空。时钟指针小小走了一格,指向凌晨。

别说一年十年,他一个小时以后就在后悔了。

他又坐了一分钟,在分针轻轻“嗒”了一下的同时猛地站起来,拿起之前包装好的玻璃鱼走出了家门。

那棵香樟还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脑中冒出这句话时,计瑾瑜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好笑,难道这树还能突然拔地飞走?

是的,什么都不会有变化。即便是月亮,西斜后也还是会再次来到与前一天相同的位置。唯独他和路粲不是。生活没有摄影机会拍摄他,而就算是有,路粲也不会再不厌其烦地来追上他。

快到路粲家门口时,突然开始下雨。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急,手里的纸袋子禁不起雨浇,计瑾瑜三两步跑到了路粲家院子门口。二楼卧室的灯还亮着,现在一般不是路粲睡觉的时间,但计瑾瑜按了门铃以后,总觉得自己等了无限长的时间,忍不住想他如果是在打游戏,或者万一懒得开门,或者灯亮着是因为有别人……

“计瑾瑜?”

路粲打着伞噼噼啪啪地跑出来,借着路灯能看见他肩上还搭着一块毛巾,头发湿漉漉地发亮,运动裤和T恤应该是匆忙套上的,较为粗糙地扭在身上。

“我……”

“出什么事了吗?”

路粲又把门打开一点,计瑾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大概是关切的。

“没事。”计瑾瑜笑了笑,“就是鱼……做好了,送来给你。”

“啊。”路粲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么晚?”

“工作晚了……”计瑾瑜借口找到一半,突然放弃了,“我很想见你。”

这里不够亮,雨声也足够响,而也许是这样他才能说真心话。就像高三时的深夜,他的窗户被三轻一重地敲响,那扇窗外不够明亮,微弱路灯让他恰好能看清路粲的眼睛,恰如此时此刻。

路粲来的夜晚有时晴,有时下雨或下雪;有时只想和他说两句话,有时翻进窗来和他挤一晚上。从无例外的是看他的眼睛永远赤诚而澄澈,满脸理直气壮地说“我想见你啊”。

春日柳枝摇曳中割出的月光碎片,夏天冰棍撕开时一瞬间涌出的白汽,路粲就是那种复现率很高的惊喜,美好无知到几乎有罪。

他在雨声做成的牢笼里想起无数细碎往事,惊觉自己不配被刑满释放。

“进来吧。”路粲把伞往他头上偏了偏,“雨挺大的。”

一楼的冷气关了,但因为下雨,非常凉爽。路粲把灯打开,把计瑾瑜之前穿的拖鞋从鞋柜里拽出来给他,走进屋里抱了一块毛巾出来,计瑾瑜要去接,却看见他先伸手。

“鱼呢?你不是送鱼来给我吗,一手交货一手交货啊。”

计瑾瑜愣了一下,把袋子交给他,路粲把毛巾扔到他肩上,很高兴地跑进客厅去拆。包装是店里的小袋子,深蓝纸袋和盒子上印着白色的简笔画鱼logo。鱼被很厚的丝绸包裹,路粲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在灯光下看,睁大了眼睛:“哇,感觉比当时印象里的还要漂亮。”

“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可以拿在手里了。”计瑾瑜走进来,“你的新鱼缸做好了吗?”

“缸还在做,过两天就好了。”

阳台上的鱼缸边堆了一大堆材料和工具,计瑾瑜走过去看了看,路粲跟过来:“这些都是布景用的工具,那边还有没拆开的水草植株什么的。”

“原来缸里的布景是你自己做啊?”

“对啊。”路粲走过来给他展示这个缸,“漂亮吧?我还是有一点点艺术细胞的。”

计瑾瑜弯下腰去仔细端详:“我看艺术细胞有很多啊,像小热带雨林,好漂亮。”

几条鱼儿轻轻摇曳而出,路粲轻轻敲了敲玻璃壁:“今天没饭吃了,自由活动。”

他把玻璃鱼小心收好放在柜子上,抓起肩上的毛巾蒙住头一顿乱搓。计瑾瑜实在没忍住,伸手把他的衣服下摆拽正了,他倒也很配合地跳了两下。

“你吃饭了吗?”

计瑾瑜抬头看了看挂钟,凌晨一点。

“早餐啊?”

路粲从毛巾里露出眼睛来瞪他:“寒暄,寒暄懂不懂?”

计瑾瑜笑起来:“吃了。”

雨声轻而密,被风扬起又落下,斜斜地扫进来。路粲拉上阳台门,单手擦着头发走回去:“要看电影吗?”

“好啊。”

路粲擦头发时水珠乱甩,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柠檬味。客厅电视打开,列出一排人气电影TOP100,紧跟着他就要上楼。计瑾瑜叫住他,他奇怪地停下来:“怎么了?”

计瑾瑜道:“你要睡了?”

“我不睡,我要去打游戏。”

“那……”

他“那”了半天,路粲耐心地等着,于是他道:“那我也要打游戏。”

“……”路粲转过身来从楼梯上俯视他,试图搞懂他的意图,“你到底要干嘛?”

计瑾瑜平静地宣布:“我要跟你呆在一起。”

他很少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实际上根据路粲的回忆根本是没有过——于是路粲又捡回了刚才的猜测:“计瑾瑜,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计瑾瑜顿了顿,重复道,“我就是想跟你呆一块儿。”

路粲几乎要脱口而出“外星人会追杀落单的人啊”,但计瑾瑜实在是反常,他想不出头绪,只好道:“非要呆在一块儿吗?”

“对。”计瑾瑜点点头,又补充道,“起码到你睡前。”

他站在走廊,暖黄灯光落在他身上,在长发和眉宇间勾出融化似的金边,看起来既美且薄。路粲想起计瑾瑜没什么朋友,遇到事大概也没人可以说,更别提家人……于是他走下来:“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没有别的事吗?”

有是有,但大概不是他想的那一种。但计瑾瑜的欲言又止让路粲了然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陪你呆会儿。”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路粲盘着腿开始寻找电影,浑身散发着一股沐浴后的柠檬味。这种柠檬味把人搞得很想吃冰淇淋。于是计瑾瑜道:“你有冰淇淋吗?”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

“原来冰淇淋就是饭。”计瑾瑜道,“那我没吃饭。”

“自己去拿。”

计瑾瑜发现还真有柠檬味,给自己拿了一个,给路粲拿了一个葡萄味,路粲把柠檬味夺走:“我已经满足了很多你无理的要求,你要吃自己去换!”

计瑾瑜不愿意,于是只好如此将就。电视上打开一个海洋题材纪录片,英文解说和深海一样节奏低缓,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白鲸缓缓游过,没入星光流淌的银色洋流。

很长时间里没有人说话,路粲偶尔弄出一些响动,起身去把毛巾挂起又回来盘腿坐下,或是拖过垃圾桶来把空的冰淇淋盒扔进去。纪录片过半,镜头转到海底,斑斓的珊瑚有种与陆地景象不同的缤纷色彩,计瑾瑜道:“好像海底的森林。”

没有人答话,他转头去看,路粲靠在沙发背上自顾自睡着了,头发蓬松散开,头歪向另一侧,即便是睡着也与他有一点距离。计瑾瑜凑过去,看他绒绒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睡得极其自然,好像不管这个家有什么他都能这样头一歪睡着。

播放片尾字幕的时候路粲醒了,打了个哈欠。

“好看吗?”

“挺好看的,原来鲸鱼有这么多种。”

“是啊,大海里有一些水族馆永远也装不下的鱼。”

时间是半夜三点,路粲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与他稀松平常地说话,末了还自然地问道:“还要看吗?”

计瑾瑜问:“你……呃,你要去睡觉吗?”

“睡完了。”路粲懒洋洋地答,“你好点了吗?”

雨声小了下去,偶尔打到屋檐。计瑾瑜看着鱼缸里一条优雅地游了个对角线的绿莲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呢?

路粲倒是尽职尽责地履行着陪伴义务,把盘着的腿伸开:“你现在的睡觉时间这么晚啊?”

“没有,睡得比较随机。”

“计划表不用啦?”

“也还是用,你看我叫你刷材料多准时。”计瑾瑜笑起来,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很多事情不是那么严格了,就算有时候出一点偏差,也觉得差那一点不会怎么样。”

路粲好半晌没答话,计瑾瑜以为他又睡着了,就听他道:“你变好多啊。做艺术家就会变这样吗?”

计瑾瑜已经懒得再纠正他叫自己艺术家的措辞,道:“可能有一点。不过一开始会去学玻璃,原本就是因为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人生规划这种东西一旦消失,你就会发现原来人生不是一条铁轨。”

为什么会感觉什么都无所谓?路粲眨了眨眼睛,但没有打断他。

“不过适应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老师一讲操作方法我就想知道原料玻璃的具体成分、使用的喷灯类型,如果能算出精准软化点,应该能掌握塑形的最佳时机……”计瑾瑜摊手,“当然被我的老师骂了。”

“是我我也要骂你啊!”路粲把腿抱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愤愤道,“怎么这么多事儿啊这个学生。”

“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跟随感觉和接受随机性是一种修行……”计瑾瑜笑出来,“你知道那时候我想起什么吗?我想起每次数学题的四个选项里没有你算出来的答案,你都会说数学根本不尊重你随机发展的可能性。”

“我还说过这种话啊?”路粲想了想,“对不起,数学。”

“十年不学习,你跟它和解了是吧?”

路粲点头:“嗯。”

计瑾瑜笑起来:“反正我惊讶地发现,不用考试的时候,随机性居然有这么多机会表现它的美。”

“有多惊讶?”

“就跟你发现四个选项没一个跟你算出来的一样那么惊讶。”

“滚。”

计瑾瑜笑了笑,又道:“只要笔愿意,就能跨过纸上的格子无限延展出漂亮图案,玻璃也是一样。失去边界以后,它会变得柔软,能延展出所有形状,不是很神奇吗?”

“是很神奇。”路粲点头,“你混出来的颜色好漂亮。”

“因为我还是偷偷算了比例……唔,不过大概还是我比较幸运吧。”计瑾瑜随手把头发拢到另一边,语气柔和,“手工玻璃制作上很少有真正的废料,即便是形状、颜色不理想,或是碎了,也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再加工成新的作品。老师从第一天教手艺就是这么告诉我,但我除了练习,从没有二次加工过。”

“因为运气好吗?”

“大概也只能解释成运气好吧?总不能说我比人家学了很多年的前辈技术还要好。”

“也不一定啊,你做什么都很厉害。就算明天改行去非洲丛林打野猪说不定也能第一名。”

计瑾瑜笑起来,看向路粲:“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做这个根本没有第一名。”

路粲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

“没有第一名。”计瑾瑜重复道,“简直太好了。我不用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要我自己觉得对,那它就是对的。每一个随机创造出来的可能性,我都觉得还不错。”

计瑾瑜讲这些时神情几乎是愉快的,路粲突然想起那天看他做玻璃时心里的奇怪感觉,这时又像蔷薇丛中的小猫似的突然闪过。这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说,你给我做的鱼也很好喽。”

“这个稍微有点不一样。”计瑾瑜看着他,“只有你觉得很好,我才会也觉得它是好的。”

路粲也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雨停了,小鱼浮上,气泡轻轻碎在水面。

“是不是第一名,从来也没有那么重要。”路粲还是抱着膝盖看他,“只是你觉得重要。”

“那如果我去非洲打野猪得了最后一名,你还会觉得我很厉害吗?”

“会啊,参加比赛,勇气可嘉。”

他们发神经一样笑起来,鱼缸里的鱼惊得一摆尾,水面漾起涟漪。路粲问起玻璃的碎料会怎么处理,他零零散散地讲,他们甚至又漫无目的地说起高中池塘边开的花和几年前拆掉的小吃街。路粲觉得自己是在人道主义陪聊,但这闲聊中的往日光景仿佛突然伸出细密的藤,将他拽到遮天蔽日里去。计瑾瑜垂着眼睛讲话的样子陌生又熟悉,让他心头陡然升起令人茫然的情绪来。

但总之,在世界和雨声都睡着的凌晨,他们拥有一个断绝来路与终点的时刻,纵然稀里糊涂,但可以花时间看一条白鲸几年前在千里外的海域游动的影像,可以自由散漫地谈论一切无聊或不无聊的事,什么也不必想起。

谈话是在路粲打第十二个哈欠的时候结束的,他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今晚就睡这儿吧,反正一楼的房间我也没收拾。”

“好。”

路粲习惯性地走到阳台前看了会儿鱼,连鱼都睡了,只有水草在循环设备的作用下轻轻摇动。天色是一种美妙清透的深蓝,处在将露曦光的时刻,将他的背影勾勒得清晰。他慢吞吞地转身,困得几乎要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就迎面撞上了站起来的计瑾瑜。

路粲直愣愣地与他对视,半晌才叫了他的名字:“计瑾瑜。”

计瑾瑜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又闻见他的呼吸,有很淡的柠檬味——他没来由地想路粲现在由内而外都像一颗大柠檬——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夜色像突然灌下的冰凉苏打水,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近得像那个梦里如气泡般消散的吻又会从杯底再浮上来。

但终究是没有。路粲没再说什么,对他笑了一下,错开他上了楼。

“晚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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