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粲习惯了熬夜，起床时刚好是午饭时间。他打着哈欠叫了外卖，才想起一楼紧闭的房门里住了个人。他想想计瑾瑜昨晚的一系列反常举动，抓了抓头发，准备去敲门。

但手还没叩下去，门就打开了，计瑾瑜抓着头发看他，睡眼朦胧：“路粲……啊，早。”

他打了个哈欠，眼褶折出极深的弧，垂下的睫毛显得眼尾更长，唇下一点痣如山云衔星，将坠不坠，反随着笑意扬上去：“早上就见到你，真是好。”

“好……也就那样吧。你睡得还行？”

“挺好的。”

路粲感到自己诡异地有点紧张。他之前只是觉得计瑾瑜仗着自己的脸什么造型都不怕，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长发为他带来了某时刻的冲击性美感——因其缠绕柔婉，更显骨相清丽深刻。被窗帘滤过的日光从身后投来，这人罩在一种不可说的光晕中，美得稍一偏头，都让人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计瑾瑜斜倚在门边，眨回困倦的泪水道：“几点了？”

路粲不看他，只是亮出手机：“中午了，你要吃饭吗？”

“好啊。”计瑾瑜顿了顿，“你吃什么？不会又是外卖吧？”

“那不然难道我自己做饭啊。”路粲赶在他说话之前打断了他，“你不准给我做没盐的饭吃！我都点了！”

计瑾瑜让步道：“好吧。那你点的什么？”

“汉堡。”

“那我也要吃汉堡。”

“你自己……”

“你帮我点会比较方便吧，我也没有记你家地址。”

计瑾瑜盯着他侧脸的目光灼灼，路粲又坚决地后退了一步，退出他的光晕扫射圈：“那你吃什么？”

“跟你一样就行，谢谢。”计瑾瑜语气愉快地道，“钱我一会儿转你。”

他脚步轻快地回房间收拾去了，发尾扫出一阵带香气的风。路粲被他逼得站到墙角，站在原地想了三十秒，掏出手机给他点了外卖。

汉堡是开在附近的家庭式小餐厅手工做的，味道很是不错，计瑾瑜一扫而光，感叹道：“做饭的事还是要给专业的人做。”

“谢天谢地，你终于明白了。”

路粲舔掉手指上的黄芥末，计瑾瑜抽了一张纸巾，看样子是想顺手帮他擦，最后关头却收住，塞到了他手里。路粲看向他，就看见计瑾瑜站起来把桌上的垃圾都收拾干净塞进垃圾袋，站了起来：“抱歉，有点晚了，我下午还得去学校一趟……晚上可以来找你吃饭吗？”

路粲咽下最后一块汉堡：“不要，你别闲着没事就找我！就看我没事儿干是吧？”

“对啊。”计瑾瑜笑了一下，把他手上的空包装纸收走团起塞进垃圾袋，“那我下午再给你发消息问一遍，希望你会改主意。”

他拎着垃圾告辞出门，路粲坐在光洁如新的餐桌前总觉得哪里不对，从旁边的柜子里摸来一包饼干拆开，咔嚓咔嚓啃了半包，洒了一桌子的饼干屑，这才满意地走了。

今天Sunny约他去电玩城，那个电玩城他上学的时候也去过几次，规模还越做越大，如今在一栋购物中心里独占两层楼。能坚持到如今靠的当然是不断跟上潮流，甚至在电玩式微的如今还引入了和各种IP的合作款，Sunny想要的就是一个叫果果星球的系列最新款，所以来约了路粲。路粲其实很庆幸计瑾瑜走了，不然生怕自己要出去时他冒出来一句“我要跟你去玩”。

刚到商场门口，他远远就看到一颗蓝蓝的头，Sunny冲他招手：“路粲！”

他上衣加裤子总共拼出五六个色，刺眼得很，但还好年轻，只是看着活泼而已。

“路——路，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陪我的！他们都说这个是女孩才玩的，不肯陪我……”他冲过来鼓着腮帮子生气，“活该他们找不到女朋友！”

走进店里，绚烂缤纷的声光电就将人淹没。路粲不得不提高了一点嗓门道：“谁啊，店里的朋友吗？这话说得跟小学生一样。”

Sunny也提高声音靠近他：“是啊，就上次给陈小姐染头发那个……”

路粲认真地想了想：“不记得了，你们店我就认识你和萧朗。”

“少东家都不在店里干活的啦……”提起萧朗，小钟突然凑近路粲解释道，“他本来也想来和你玩的，但导师突然找他，他就去盯师弟师妹了。不然他人很好的，平时也经常带我们玩，不会说那些小学生话！”

路粲应了一声：“嗯，他人是挺好的。”

说罢顺手抽了一张店里的传单看活动内容，Sunny看着他的平淡反应，心道完了完了，这态度，八成是不高兴了。难道还是应该挑少东家有空的时候一起约出来，但不赶早点来怕獭獭莓被人领走……

而此时路粲终于从十几页的宣传册里搞懂了获得獭獭莓的办法。

“就是随便玩儿，拿尽量多的票，然后去抽奖是吗？”

Sunny瞬间就把萧朗抛到了脑后：“对对，这个獭獭莓是渡城限定款！只有这一个。”

“这个鱼鱼树也蛮可爱的。”路粲指了指五个大奖里的那条小丑鱼，“要是抽到这个归我。”

“行啊。”Sunny一挥手，“反正抽不到不影响我们分赃。”

“但我看抽奖需要的票也不多啊，总能碰上一个吧？”

“所以有门槛的，只有打到五千分以上的才能获得抽奖资格。”Sunny翻出一行小字，“如果到时候感觉抽不到，可以把剩下的积分拿去换普通奖品啦。”

“抽奖的没有普通奖品吗？”

“没有，抽奖只有五个大奖，獭獭莓和它的朋友各一个。”Sunny肉痛地叹了口气，“其它的奖品不如普通奖品，完全就是坑钱！”

“完全就是坑钱。”路粲重复了一遍，“走，买币去。我的积分都给你，你拿去抽着玩吧。”

Sunny算过大概要花多少币才够五千分，先买了五百块的币。没想到路粲拿了筐放在买币机下头，叮叮当当了半天没有停。

“你买了多少啊……”

“一千的。”

话音刚落，出币声也停了，路粲又按下一个一千付了款，叮叮当当又响起来。Sunny吓得花容失色，拦他到：“别别别，你本来就是陪我来的，要买也是我来买啊！”

“没事儿，这才多少啊。别算着分玩啊，想玩什么玩什么。”

工作人员给路粲拿了个更大的篮子来，Sunny连忙拦住他要按下一个一千块的手：“先玩，先玩！端着多重啊！”

这很有道理，路粲哗啦啦倒了一半给他：“行，走吧。”

Sunny自觉是自己约他来的，于是找了个有双人模式的摩托游戏：“玩这个吗？”

路粲咂舌：“我很厉害的，你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来试试！”

路粲没再说什么，跨上一台机子，数了币扔进去。Sunny看他姿势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他没说大话，但也没想到输得这么彻底——五轮一轮都没赢，还有一轮被甩出两圈。但他也算不赖，起码在时限内完成了圈数，拿到了一段奖票。

另一边，路粲折着吐出来的奖票道：“没骗你吧？我骑这个可厉害了。”

“有什么诀窍啊？”

“凭感觉。”路粲很得瑟，“身在游戏厅，心在飞车道。”

Sunny不甘心地道：“我玩这个是比较菜啦，萧哥肯定厉害。”

“你输就你输，拿别人说不算数啊。”

Sunny心道这哪是为了我。奖票吐了好久，变成厚厚一沓，路粲塞到Sunny手里道：“你也不用非要陪我，我自己去找个玩儿的就行，一会儿还在这边汇合。”

Sunny收了票以后更加不肯离开他：“你要玩什么啊？”

“其实要拿票玩儿那种赌博机最快吧？”路粲耸耸肩，“不过我运气不好。就玩别的呗，碰上什么玩什么好了。”

工作日的游戏厅人并不多，来了的大半也是为了限量奖品，赌博机那边人果然很多。Sunny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我要跟你一起！”

“别怪我没提醒你。”路粲随手拉开一台格斗机子前的凳子坐下，浅色瞳孔在五光十色中明澈得像灯，“跟我玩很伤自尊心的。”

接下来Sunny跟在他身边，坚持陪他玩了桌上足球、格斗游戏、迷你冰壶……终于相信了路粲所言非虚。但Sunny倒没怎么不高兴，毕竟他本来也不擅长，何况路粲高分赢来的奖票都给了他，现在手里厚厚一沓，工作人员还给了他一个小篮子装。

“你真的好厉害啊。”Sunny眉飞色舞，“刚才网球机那个扣杀也太帅了吧！我也就见过萧哥这么厉害。”

“夸我就夸我，你老带他干嘛啊！”路粲不乐意了，“你觉得我没他厉害是不是？”

他说罢一拍旁边的游戏机，谁想它吐奖票的口又哗啦啦吐出一条，路粲转眼一喜：“哎呀，运气不错！”

他喜气洋洋地又抽了十来张出来塞到Sunny手里，Sunny边高兴边暗忖萧朗大概是真的惹到他了，为了自己的獭獭莓，今日还是不提为妙。其实路粲只是感到莫名其妙，此时瞄到射击游戏，又兴冲冲地去了。

Sunny这回没再自取其辱，看路粲在单人模式一路火光飞溅过关斩将，便也找了台机子去打——他其实也就音游玩得还行。这家机子歌很全，他找了个流行乐歌单一路打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首歌，他想开新一轮，却在还差一枚时摸到了币篮底部，Sunny“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脚下其实已经堆了许多轮积攒下来的大堆奖票。旁边有人伸手过来帮他投完了差的那一枚币，转头一看是路粲，正盯着屏幕上看。

“SUMMERTIME啊。”

他小声地道。

极富节奏感的贝斯声激烈奏响，Sunny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顾着屏幕上代表节奏不断落下的圆圈。一曲终了，FULLCOMBO的字样描着花边亮出来，Sunny松了口气回头，发现他还在盯着屏幕。

“哎，怎么啦？”

路粲揣着兜扬了扬下巴：“这是什么时候的歌啊？”

“这个？”Sunny看了看屏幕，“《梦想家》，这两年的吧。”

“我都没有听过。”路粲歪头，“原来他们还活着啊。”

“活着啊！干嘛咒人家。”

“好久没看到了嘛……对了，这些给你。”

路粲低头抽出一大卷乱糟糟的票给Sunny，他目瞪口呆地接过来，发现还没抽完，路粲源源不断地从筐里掏着，奖票在他手上堆得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Sunny艰难地抱住它们：“你到底打了多少分啊？”

“没注意，但破了一个纪录，可能给得多一点吧。”路粲浑不在意，“好了快去抽奖！”

来抽奖的人只有几个，大概还有一大半正在凑五千分。Sunny自己也赢了不少，和路粲那一大堆合起来十分壮观，工作人员收回去点票的时候也忍不住惊叹。

“比五千多出来不少，都要换成果果系列抽奖票吗？”小姑娘很好心地提醒道，“其实五千也可以抽好多次了，如果抽完还是没有，再考虑要不要抽别的呀。”

Sunny觉得很有道理，只让她换了五千，纸票又变成了彩色的透明塑料币。足有两人高的扭蛋机里，堆着浩如烟海的彩色塑料球，其中只有五个装着代表限量奖品的纸条。路粲抬头看了看，又感叹了一遍：“简直是坑钱。”

“早知道要抽这么多，不如让别人抽走一些再来……”

“应该会补新的吧，都一样。”路粲道，“你手气好吗？”

“一般吧，普通人。”Sunny看起来倒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大不了在这五个里抽到不喜欢的那个！”

第一个扭蛋打开，黄色的纸条，路粲惊喜地念：“钥匙扣！”

“钥匙扣！”Sunny很受鼓舞，“起码是个有图的！”

“就是！”路粲眉飞色舞地规划，“下一步是抽三等奖！然后是抽二等奖，然后是抽大奖！”

“大奖！”

下一个，钥匙扣。

路粲惊喜地道：“你一个我一个！”

“没错！”

下一个，钥匙扣。

“你们店的人一人一个！”

“好！”

下一个……

半个小时后，彩色塑料币换成了一堆扭蛋。两人从一开始的欢快活泼直扭到沉默不语，直到拧开最后一个，Sunny面如死灰。

路粲叼着刚点来的奶茶看纸条上的内容：“钥匙扣……钥匙扣……洗发水……哟，还可以嘛，你可以拿回去充公。”

“什么充公啊！”Sunny欲哭无泪，“别说特别奖了，连前三等都只中了一个。花了那么多钱买钥匙扣！赌博是会遭报应的啊！”

“还可以啦，我把我的那份钥匙扣都给你。”路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还剩一半多嘛，再试试。”

无用的生活用品和便宜的卡通周边像城池一般，把他们两个团团围在中间。工作人员同情地拿来一个小推车帮他们把多余的奖品先放到一边：“不好意思啊，我要是知道是哪个，都想告诉你们了……”

“知道是哪个也抽不出来啊。”

Sunny垂头丧气地看着手上仅剩的一小把彩色代币，又抬头看看墙壁最上方的五个样品，它们笼罩在亮晶晶的光晕中，漂亮又可爱，并且高不可攀。

路粲看他抽了半天，虽然感觉遗憾，但也没有太不甘心。中途甚至还接了个老路问候的电话，主要是太多天没接，怕老路扣钱。嗯嗯啊啊一顿应付，也没在意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老路没透露出要断他零花钱的意思。

“那就这么定了啊……”

“对对。”路粲诚恳地点点头，“到时候你让张叔叔再提醒我一次。”

“嗯。”老路很满意，“你可算是听点话了……你在哪呢？”

“我在图书馆学习呢。”路粲意思着离电玩机远了一点，“那就这样，挂了啊拜拜。”

挂了电话，看到Sunny又抽了一个普通球出来，已经双目无神，宛如死鱼。

“你先把这些抽了，大不了再去打呗，今天清空这台机子就行。”路粲伸了个懒腰，“要是清空了都没有，我们就报警，让他们直接送我们五个！”

说罢好像很满意似的嘿嘿笑起来，Sunny在心里稍微算了一下需要的钱，面如土色：“不不不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抽完这些就算了吧！”

“随你啦。抽着是挺累的……”

路粲打开手机，看到计瑾瑜给他发来崭新稀有鱼的截图：用你的号抽的。

他正要回，突然听到吵吵嚷嚷地又来了一群人，转头一看，一行七八个人凑了一堆奖票正在换代币，想必也是来抽这个的。有个穿运动服的男的在那边冲他们吹口哨：“哥们儿，垫完刀赶紧出来啊，等着抽呢。”

路粲不爽地皱眉瞪过去，运动服旁边的女孩打了他一下，对这边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们慢慢来。你们一定会好运的！”

Sunny心酸地叹了口气：“算了，也没说错。把最后这点抽了得了。对不起啊路路，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他要投币的手却被挡住了，路粲犹豫了一瞬道：“你等我打个电话。”

Sunny停手了，虽然不知道打电话和抽奖有什么关联，但鉴于路粲才是本项目最大的投资人，他无条件地听从。

那边接电话倒是很快，语气有点惊奇：“路粲？”

“过来帮我抽个奖。”

路粲说完想起他好像是去学校了，又勉强地客气了一下：“但如果你很忙……”

“不忙。”计瑾瑜飞快地答道，语气里很明显带着笑意，“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