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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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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粲不想立刻当着计瑾瑜的面打开冰淇淋,但又怕它正在一点点地化掉。计瑾瑜进来后与他对站了一分钟,道:“可能有点化了,要不冻一下?”

“不用你教我!”

路粲飞快地走进厨房,找了个碗出来,打开保温桶,酸酸甜甜的凉气丝丝涌出来,里面的橙□□淇淋尚且还是成型的,看起来很好吃。他把冰淇淋倒进碗里,一个玻璃碗竟然不够,装了两碗,送进冷冻室。保温桶和勺冲了水又沥干,这五分钟忙活出来,他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对这个家的主动权,于是到客厅去又观察了一下两个缸里的鱼,道:“坐。”

计瑾瑜依言坐下来,道:“新缸很漂亮。”

草木茂盛,水波漾漾,当然是漂亮。路粲没说话,本能想去给他倒杯水,转念一想凭什么,于是在沙发上也坐下,这话也就落下了。

沉默三秒钟,计瑾瑜清了清嗓子。

路粲道:“讲。”

“这么开门见山啊。”

路粲面色不善,计瑾瑜立即道:“开得好,见得对。”

“讲!”

“好。”那个大纸袋子还在包里,计瑾瑜也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沉吟三秒,又清了清嗓子,“其实就是……我们分手的那个月。”

路粲没说话,把拖鞋蹬掉,踩在了沙发上。太阳花虎鲸和他排排坐在一起,像两位好朋友。这个场面有效缓解了计瑾瑜的紧张——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继续道:“当时也确实因为钱的事,我们已经别扭了好一阵,你提出的时候我就想,那分开一阵子冷静一下也好。”

“这就是分手的意思!”

“是。”计瑾瑜苦笑道,“要是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我咬了舌头也要把那句蠢话吞回去。”

路粲又不再说话,计瑾瑜继续道:“其实第二天我就想去找你,但我妈妈那边突然出了事,她病情突然恶化,进了抢救室。”

路粲皱起眉头:“我记得那之前不久才做过一次手术,怎么会……”

“她身体太差了,有很多并发症,所以不是也没能换成肾吗?”计瑾瑜低下头去,“之前那次手术本来就很凶险,救回来以后本可以靠透析再挺一段时间,但……末期肾衰竭,谁也说不好今天过了还有没有明天。每次做透析都像又刮掉一点命,我去看她,也坐不了几分钟就被她赶出去,说她变得很丑。”

“可当时我去看她,她说……”

“她说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还要出院给你做汤圆。”计瑾瑜语气很平静,“其实要是理想的情况,还是很有可能的。”

路粲哑口无言,眼前闪过徐姨温柔的笑容和微弱的声音,迟来的愧疚像一张网,在他胸口猝然收紧。计瑾瑜没说出口的应当是徐姨的情况很不理想,而他师从的是响当当的肾内科大牛,也因此才能把徐姨送进锦市医科大院——全国治肾衰竭最好的医院。换言之对徐姨的身体情况,他当然从头到尾都十分清楚。

“我当时……”路粲涩声道,“我只是看你太累,又以为徐姨情况很稳定,所以才问你要不要去个近点儿的地方散散心……”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而且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也是因为你一直陪着我跑来跑去,老这样可不行啊。”计瑾瑜竟然还笑了一下,“以前跟我妈看感情调解节目的时候她告诉我的,不能让对象跟着我操心家长里短,时间一长什么都会被消磨掉的。”

“我又不会。”

说完这句话客厅里很沉默,因为辩解的命题已经不存在。

路粲又道:“对不起,你继续。”

“没有,我当时急着想还你钱也挺把你当外人的,原因多种多样。”计瑾瑜顿了顿,“总之就是当时,我妈妈病情恶化了。”

路粲“嗯”了一声。

“情况很不好,肾衰竭晚期,还有冠心病并发症,我的教授亲自领着团队做的手术,没能救下来。”计瑾瑜想尽量简短地说完,但又忍不住地去描写细节,“去手术室的路上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其实她已经快昏迷了,眼皮肿得像核桃,她原来眼睛很漂亮的……她叫我不要怕。

“我妈妈在这人世间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别怕’。然后一句也没有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鱼鳍在他手里被拉平又揉皱,揉皱又拉平。

“我还记得她的脸色越来越暗,你见过在死去的人吗?活着的时候就算是蜡黄、水肿,也还是有血液在流动。但是原来生气是真的会消失的,某种颜色会在一瞬间蜕掉。你会在那一瞬间明白她不会再醒来了。但最后我去握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软,好像从来都没有……”

“啪。”

路粲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旁边,很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不怎么软的很热的手。

“她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手上的热度像一把熨斗,烫得人一抖。计瑾瑜转头看他,在浅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

“嗯。”计瑾瑜轻轻笑了一下,“对不起。其实也是过去很久的事了,这些话之前也没有对别人说过,不知怎么突然就……”

“如果我在就好了。”路粲突然小声道,“对不起,你一定很难受。”

其实许多年过去,纵然是锥心之痛,也会因为日复一日地反复磋磨,而终将在心里找到一块可嵌合的位置,让人可以佯装不知地活下去,甚至还能偶尔对人展示。可是此时此刻,听见路粲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被努力打磨的委屈和苦楚好像重新长出锐利百倍的爪牙,刺得人眼泪都掉了下来。

计瑾瑜迅速抽出手去擦,没能成功,因为一个毛茸茸的虎鲸肚皮突然盖住了他的脸,跟擦地一样在他脸上使劲蹭了两下。

计瑾瑜闷声道:“都蹭到它身上了。”

“反正还没洗过。”

计瑾瑜不说话了,看样子想离远一点。路粲轻轻笑起来,是那种他从前很常发出的得逞的笑声。然后又是好一阵没说话。真是奇怪,他们在分手很多年以后,才得到了率性地流泪和沉默的机会。

“那可要记得洗。”

计瑾瑜深吸了一口气,把虎鲸抱在怀里。他几乎对这片刻的温柔涌出极强的不舍,很想就此不讲了,因为怕这样的片刻决绝地离开——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讲完。

“那是我第一次进手术室,就亲眼看到妈妈去世,当然不可能好过。”

路粲想了想:“那教授……”

“教授当然是尽全力去救了,他都救不下来,大概是真的……命该如此。”计瑾瑜把下巴抵在虎鲸脑袋上,手一下下地捋它的鳍,“但他当时说,‘见过至亲的死,相信以后无论什么样的病人、什么样的状况你都可以泰然处之,因为不会更坏了。恭喜你,会成为一名好医生’。”

路粲沉默了三秒,大喊道:“他有病啊?!”

计瑾瑜叹了口气:“可能他说的是对的,但我当时也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对个屁。”路粲言简意赅地评价道,“然后呢,你就退学了?”

他不大相信。计瑾瑜成绩这么好,就算真的和教授不合也有很多办法解决问题,没必要到退学这一步。

“不会,当时只是不欢而散。”计瑾瑜道,“然后我就开始办妈妈的后事。没办过,两眼一抹黑。我爸爸走的时候我还小,现在想想我妈也不容易……还好医院里直接就能找人给办了。医疗费、丧葬费,这么杂七杂八一大笔算下来,家里的存款是一点不剩,没办法,还又用了你那张卡里的钱。”

当初说要还钱的是他,没多久又自己挪用了的还是他——还是在他们分手了的情况下。但路粲只是“嗯”了一声,又问道:“那徐姨葬在哪里呢?”

“熙湖镇。”计瑾瑜道,“其实她不是渡城的人,老家是熙湖镇。很早以前她就和我说,以后想回老家,想和爸爸妈妈一起。我答应了的。”

“啊。那里好像不通火车?”

“嗯,所以我是坐大巴去的。通火车人家也不让带骨灰盒上去嘛。下葬挺顺利的,只是回来的时候在山路上出了车祸,翻车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路粲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啊??!”

“就是翻车了,山路,整个大巴都侧翻到山沟里去了。”

“我操。”路粲瞪着他猛地站起来,又感觉无济于事,猛地坐下来,“那你、你、你……”

“我还活着,热的啊。”计瑾瑜笑了笑,“其实回想起来,当时的记忆很像慢镜头。”

路粲还在瞪他,看样子要把他拎起来抖一抖。计瑾瑜避开了他的目光。

“包括车是怎么翻出去的、又是怎么滚到沟里去的。窗玻璃卡着我的脖子,还好行李架撑住了,我没被砸得太狠,只是左胳膊被戳穿转过去一百八十度,后来看好像是断掉的座椅……”

“什么?!”

路粲失声叫着,一把捏住了他的左胳膊。体感温热、骨骼完整的胳膊。计瑾瑜让他握着,还动了动。

“治好了,没事。不过我还带了片子,证明确实有多处粉碎性骨折、神经末梢断裂、肌理组织不可逆损伤……”

路粲的手抖起来,他虽然不懂这些玩意儿,但是有基本常识。

“那你的手……”

计瑾瑜动了一下,路粲松手,看他的左胳膊悬起横在他们之间。皮肤白皙、腕骨清晰、指骨修长,被他又撞过一次、恢复好了还能够烧玻璃的手,完整而漂亮,能够佐证他所言非虚的,是无法停止的轻微的颤抖,像风里的蝴蝶。

路粲狠狠咬了下嘴唇,他从来没有发现过——他都没有认真看过计瑾瑜,怎么可能发现?计瑾瑜放下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只是不能再做高精度的工作。”

“比如做手术?”

“对。”计瑾瑜眨了眨眼睛,“不过……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才大二就能被教授带在身边跟临床,按他的天资和一直以来的努力程度,说将来能前途无量造福众生也不过分。但越过数度坎坷以后终于来到的坦途,竟然接的是万丈深渊。路粲有点喘不上气,猝然摸来遥控器打开了空调。23度,冷气嗡嗡吐出。

计瑾瑜自己倒是平静许多,他讲关于自己的事总是很平静。

“恢复还算可以,教授听说以后帮我联系了很好的专家。其实他待我不薄,只是我们理念不合。”

路粲才不管理念的事,追问道:“就是你约我以后的事?”

“对。”

“也是你出国交流以前的事?”

“是。后来我才知道,教授特意把时间一拖再拖地等我,等不到我的消息才走了。”计瑾瑜轻声道,“恐怕你也是一样吧?”

“我才不一样,我打不通电话立马把你拉黑了。”

计瑾瑜扯了扯嘴角:“当时脑子乱哄哄的,办完丧事还得回去处理妈妈的一系列社会关系证明,又要想怎么和你说这件事,还想你原谅我,实在太想你了……睡着了五分钟,醒来的时候天旋地转。”

路粲拧紧了眉头。计瑾瑜自顾自地讲:“但我像一堆破布一样躺在山沟里,血把我眼睛里的天都染红了的时候,第一感想是觉得很……轻松。

“你肯定觉得我疯了。但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被男朋友甩了、妈妈去世了、前途未卜了,还他妈的痛得要命……血从我全身不知道什么窟窿里不断往外流,我躺着的那片草地恐怕都变红了,又潮又热。但当时在我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都不用干了,可以他妈的休息了。

“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窗外有鸟鸣细长掠过,是轻灵的音色,与这个屋子里的气氛截然相反。计瑾瑜终于抬头看向路粲,从声带里尽量拧出声音:“所以我想我应该向你坦白的是这个——我确确实实有一刻,觉得爱你让我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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