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沉剑·二（真白BL，端游背景）

天涯八卦小报--江湖轶事

主笔：不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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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微明生灭

“所以……师叔说他在襄州栽了个跟头，就是和您比身法，输了您一顿饭？”我又抿了一小口酒水，问道。

道长也放下酒杯，点头道：“不过，他的那顿饭，我等了十日有余。在真武殿时，他只说送完信后，需回师门复命，输我的一顿饭先欠着，便离开了。我也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十日后，我收到了他的飞书。信上明明白白写着：明日酉时，杭州西湖长亭。”

……

归明来到西湖长亭时，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色还亮着。连绵的晚霞勾勒着远山的轮廓，也将湖光水色渲染得浓墨重彩。

涂清一早便候在那里，见归明如期赴约，涂清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好道长，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涂清起身迎接归明。

归明对涂清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双手作揖回了个礼。

“走吧，我准备了好东西。”涂清指了指岸边的钓具。

“你准备这些东西，莫非……是要钓鱼？”归明道。

涂清点头表示默认，补充道：“钓到鱼的话，晚上请你吃烤鱼。”

于是归明便跟着涂清的脚步，来到西子湖畔。

涂清熟练地上饵、抛竿，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归明静静地坐在涂清边上，看着霞光渐渐被夜幕侵蚀，而星星也慢慢显现了出来。

“归……归……呃，我是说道长，”涂清突然开口，“你有没有发现，这水边蚊子还挺多的？”

“没有。”归明否认道，而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又补了一句，“我叫归明，不叫归归。”

涂清讪讪一笑，想起上次在襄州的时候口口声声地说自己真的记住归明的名字，结果这才十天过去，归明的名字就像会烫嘴一般，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每当回想道长的名字时，涂清脑海中要是把归明当日所念的经文过一遍，“归根归静归命归常”一个个轮番试过去后，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愣是没发现自己把最后一句“知常曰明”给漏了。

“要我说，道长你当初自报家门的时候就不该整那么复杂，像唐门的人自报家门，都会来一句‘唐门的唐’啊之类的，这样就很容易让人记住嘛。”

归明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归明。归玄的归，微明生灭的明……这样能记住吗？”

“什么？不是微生明灭吗？”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柔弱胜刚强，是谓微明。”归明试图解释。

这是归明习得“微明生灭”这一招时，师父所交代的话。师父当时并没有细讲，这其中的道理，归明后来自己琢磨了很长时间。

“又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涂清皱鼻。

“微明这一典故，出自《道德经》，讲的是一种……事物发展的道理。”归明尝试着使用一些直白的语言。

“先说好，不要念经文。”涂清挠了挠脖子，似乎是蚊子的杰作。

“好，不念经文。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吐出一口气之前，需要先做什么？”

“先张开嘴巴？”

“……需要先吸一口气进来。这就是事物发展的一种规律。在人们想要达到一定的目的时，不妨先按照事物原本的发展规律去走，即使这个动作在直觉上和人们的目的是相反的。”

“比如说？”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如果你想要削弱一样东西，不妨先让它变强，正所谓物壮则老，不道早已。过于刚强的事物，不符合道，容易早早地衰亡，如此一来，削弱的目的便达到了。”

“所以这和微明有什么关系？”

“道微而效明，道理虽是微渺，但收效是显著的，这就是微明的本意。而‘生灭’指的是，万物得一以生，无以生，将恐灭。‘一’便是道的意思，也就是规律，万物若能遵循规律，便可生长，违背规律，便会灭亡。”

涂清的表情很是复杂，明明说好不念经文，结果这人解释起来又念了一大堆，涂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说，微明和生灭要分开理解，微明指的是规律，生灭指的是结果？”

“是这样的。”归明点头道。

“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涂清用没有扶住鱼竿的那只手在耳边脖子边随意扇了几下，像是在驱赶蚊子，“按照你说的，如果想要灭火，我岂不是要等到火势大起来之后，再任其自行消亡？”

“火势扩大，便会快速地消耗可燃之物。待可燃之物耗尽后，火势确实会自行消亡。”

“火这种东西，还是防微杜渐得好，真要烧起来，那后果也太严重了。你们这些修道之人，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玄乎得很。要我说，什么道啊理啊，固然有它值得参考的地方，但真正决定怎么做的，还得是人。”

“还得是人……吗？”归明侧目，陷入沉思。

【七】愿者上钩

夜渐深。

归明依旧静静坐在涂清身边，而涂清除了用手扶住鱼竿以外，身体的其他地方也没闲着，时不时抖抖腿啊甩甩脑袋，一副被蚊子折腾得不轻的样子。

“钓了这么久，没见半条鱼上钩，我倒是快被蚊子吸干了……”涂清小声嘟囔道。

“会不会是我们方才谈话的动静太大，把鱼惊跑了？”归明推测道。

涂清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看来归明还没发现他在鱼钩上做的手脚。其实，涂清今晚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请客”，他只是趁机找了个幌子，想要捉弄一下归明，让归明饿饿肚子尝点苦头，好平衡一下自己输了一顿饭的郁闷心情。

结果归明还没尝到苦头，涂清已经开始叫苦不迭了：“可恶，蚊子怎么都不找你，就盯着我一个人咬。”

看到涂清被蚊子折腾得挺惨，归明轻笑道：“鱼竿给我吧，我帮你守着，你到岸上歇会儿，顺便躲躲蚊子。”

涂清闻言如获大赦，当下便起身到岸上活动了一番。而归明则顺手接过涂清手中的鱼竿。

归明也有点疑惑，怎么这么久都钓不到一条鱼？是方才两人谈话动静太大，还是涂清驱蚊的小动作太多，把鱼给惊走了？

归明定了定神，想着趁涂清离开的这个空档，自己安静地钓一会儿，说不定能钓到鱼。要再钓不到鱼，只怕今晚就真得饿肚子了。

“钓到鱼的话，晚上请你吃烤鱼。”涂清当时是这样说的。

那要是钓不到鱼的话，是不是就没东西吃了？

归明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水底还是毫无动静。

会不会是鱼饵掉了？想到这里，归明收起鱼钩，一探究竟。

收起来后，归明才发现，水底的哪里是什么鱼钩啊——不过是像绣花针一样直挺挺的一小截金属，挂在了属于鱼钩的位置。

“姜太公钓鱼是吧……”归明一阵无言，却也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把“鱼钩”放回水里。

不多时，涂清回来了。许是方才到岸上躲了蚊子，顺便活动了手脚，涂清看上去精神很好。涂清坐在归明身侧，深吸一口气，顿感通体舒畅。

“我算是知道蚊子为什么不咬你了，你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涂清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还不知身边人已然发现鱼钩的秘密。

“奇怪的香味？”归明蹙眉。

“像是香火味，就是有点淡，我要不是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估计都发觉不到。”

想想也是，归明待在真武山上，免不了要和香炉、丹炉之类的东西打交道，久而久之，身上便沾染了香火气息。

“说来惭愧，我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也没钓到鱼。”归明看上去有点失落。

“一定是这里风水不好才钓不到鱼！”涂清眼神飘忽，心知肚明今晚是钓不到鱼了，但也不好在归明面前直说自己在鱼钩上动了手脚，便打了个哈哈过去，“折腾了一晚上，归明兄你一定饿了吧，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点干粮。”

涂清递来干粮，归明也不再客气，随手接了过来。

风水不好？杭州西子湖风水还不好？归明心中觉得好笑，这家伙，借口找得未免太拙劣了点。

“归明兄，你我一见如故，明晚若是得空，不如一同到荆湖玉镜湖钓鱼赏景？”分别前，涂清向归明发出邀约，“听说荆湖的叫花鸡很好吃哦。”

于是，第二天入夜，荆湖玉镜湖畔，多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白衣那位坐在岸边，手里扶着根鱼竿，边上放着把剑，看上去是个潇洒剑客。黑衣那位一身道袍，站在白衣剑客身侧，看着像个修道之人。

“波光如玉，湖平若镜，玉镜湖果真恰如其名。”黑衣人感叹道，随后便坐了下来，与白衣剑客并肩。

这两人，正是归明与涂清。

涂清依旧是带着那根挂着直钩的钓竿，装模作样地在湖边耗着。归明看破不说破，也陪着涂清在湖边耗着。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归明拿出一个小香包，白色的底布上绣着云纹，看起来典雅大方，和涂清的衣服很是相配，“驱蚊香包，你应该用得上。”

有了驱蚊香包，涂清此夜免受蚊虫叮咬之苦，两人便敞开了聊，聊江湖，聊武道，相谈甚欢。

而在说起昨夜没来得及聊完的“微明生灭”引申出来的话题时，归明仍是有些许疑问，“你说真正决定怎么做的，还得是人，有何依据？”

涂清想了想，答道：“道啊理啊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不是我能掌控的。我唯一能把握住的，只有此时此刻手中的剑。”

“我倒觉得，道与理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可以切身体会到的规律，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你说的话也没错，往大了说是这样的，可是人这一生太过短暂，又能有多少人能有幸得窥天道一角呢？更何况，就算有幸体会到‘道’的规律，真要改变点什么，还是得付出行动，至于是什么行动，区别无非是顺势而为，逆天而为，或者干脆消极无为。”

归明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也时常有天道茫茫，人力渺渺的感受。如今听你一言，才明白原来相比天道，手中剑反而是更容易把握住的东西。可笑我半生求道，自诩已能略微体会到天地间的一些规律，没想到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未明悟。”

“我只是个俗人，不懂你们修道之人的那些什么追求，对我来说，还是把握好手中剑更实在一些。”涂清拿起放在边上的剑，随意把玩了一下，“说得文雅点的话，或许这叫：立足当下，只争朝夕？”

而归明也在此时看清楚，涂清的佩剑竟是罕见的青铜色，“你这剑……”

“叫青霜。”

……

二人你来我往，聊到腹中饥饿。涂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叫花鸡，不料，归明同样有所准备，也带了叫花鸡过来。二人相视一笑，便乘着玉镜湖的夜风，借着农历十四的月色，共同品尝起荆湖地区有名的美食。

钓翁之意不在鱼，亦不在乎山水之间也。今夜的涂清与归明，依旧没有钓到鱼。

“明晚若得空，不如来秦川沉剑池，这回，我真的请你吃冰鱼。”

【八】醉浮光

归明来到沉剑池时，正好看到涂清在练剑。剑意无痕，连绵不绝。那是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在涂清眼里，仿若天地间只有一人一剑，再无其他。

涂清练完一套，收剑入鞘，一转身才发现，原来归明早已在边上候着。

“不如来切磋切磋？”涂清发出邀请。

“正有此意！”归明将剑匣内的剑拔出，一道剑气随即飞向涂清。

太白剑法剑在意先、飘逸灵动，相比之下，真武的剑招便颇有几分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意味。

两人切磋了好一会儿，看似将要平局收场时，涂清却苍龙出水突进到归明身前，一个破穴指诀，将归明定在了原地。

“承让了。”涂清抱拳道。

“好身手！太白剑法确实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两人也没忘了今晚的正事，切磋只是开胃小菜，吃鱼才是重头戏。

只见涂清拿出前两天钓鱼的鱼钩，在归明眼前晃了晃，“抱歉，前两天钓不到鱼……是因为我在鱼钩上做了手脚。”

归明却只是一笑，“所以昨天我带了叫花鸡。”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涂清目瞪口呆。

归明不置可否。

“今晚保证请你吃鱼，正宗沉剑池冰鱼。”涂清拍拍胸脯，一本正经地承诺道。

这一回，涂清当着归明的面换了个正常的鱼钩，随后便是上饵、抛竿。不多时，浮标动了，涂清稍稍溜了一会儿鱼，等鱼体力差不多耗尽的时候，一举收杆。

涂清就在沉剑池边上架起火堆。方才钓起的冰鱼经过简单处理，此时已被树枝串起，架在火堆上烤。归明也没闲着，时不时帮涂清添点柴。

暖红的火光映着涂清专心致志烤鱼的神情，不知怎地，归明想起了那日西湖的落日余晖，也是像这样暖暖的。归明隐隐觉得心里有一种什么情绪在发酵，他感到疑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没过多久，归明已能闻到烤冰鱼的焦香味，正要再添点柴，却被涂清阻止了。

“不能再添了，小火慢烤，才烤得透。”

“看来你很有经验？”

听归明这一说，涂清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答道：“那可不，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烤鱼，那场面简直是灾难！我以为火越旺，鱼熟得越快，就拼了命添柴火，想快点吃上鱼，结果到最后外面烤焦了，鱼皮都黑掉了，里面鱼肉还生着，粘在鱼骨上，剔都剔不下来。”

“治大国，若烹小鲜。难怪古人会这么说，看来烹饪小小的一条鱼，背后的学问也不少。”归明感叹道，却没注意到身边的涂清脸色冷了下来。

“……再念经今晚就等着饿肚子吧！”

“好，听你的，不念经了。”

沉剑池冰鱼虽是肥美，却多细刺，如若水煮，还得小心剔除，而用火烤，细刺便成脆骨，也免除了剔除的烦恼。涂清往烤好的冰鱼上撒上一层薄盐，再无使用其他调料。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涂清试探着问道。

归明品尝了一口，评价道：“外酥里嫩，很是鲜美。沉剑池冰鱼，名不虚传。”

“俗话说，美酒配佳肴，我还备了点小酒，要不要尝尝？”涂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比巴掌略大的酒坛子，在归明眼前晃了晃。

“我……很少喝酒。”归明看起来有点犹豫。

“我跟你说，这酒来头可大着呢！”涂清顿了顿，环顾周遭，像是在寻找什么灵感，却只见十五的圆月倒映在沉剑池的水面，颇有几分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意境。

“这酒有何来头？”

“这酒叫……叫‘醉浮光’，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真的不赏脸喝一口？”

其实，这酒是涂清在醉白池边上的小铺子里买的，并没有什么大的来头。“醉浮光”只是此时此景下，涂清为了劝归明共饮而胡诌的一个听起来还算雅致的名字。

盛情难却，归明最终还是接过涂清递过来的酒杯。不得不说，美酒与佳肴果真是绝配，火烤冰鱼已是唇齿留香，再来一口“醉浮光”，酒香鱼香相映衬，更显韵味悠长。

归明平时甚少饮酒，几杯醉浮光下肚，虽是尽兴，却也有些上头，原本白净的面庞竟是染上一层绯红。

涂清还是第一次见归明这样。虽说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但此前的归明总是一副古井无波、淡然出尘的样子，与此时此景形成鲜明对比。

涂清突然觉得这人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侠义心肠吧，这人有，言而有信吧，这人也确实是这样，唯一的缺点吧，可能就是时不时会念念经？

那自己先前为什么想捉弄他？难道是因为输了在襄州的那场比试？说起来，比试之前这人好像还好心给自己提醒过了，只是被自己当成了耳边风而已……更何况方才的切磋，自己也扳回了一局。

想到这里，涂清不禁想调戏一下归明，“道长，你脸红了，哈哈……”

“我确实不擅饮酒，见笑了。”归明甩甩头，好让自己稍稍清醒一点。

说来也很是奇怪，明明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可不知为何，归明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或许正应了古人那句“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归明望着天上如玉璧般的明月，叹道：“你今夜的月色，多美啊，可是‘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日月尚不能长久，而况乎人？”

涂清闻言刚想反驳，一扭头却正好对上归明的双眸。归明眸色深沉，如一汪深泉，里面似有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这愁绪的来源，涂清是知道的——不过是微渺的人力在天道，或者说在时光洪流面前的手足无措罢了。

涂清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但他还是出言反驳。

“你又来了……”涂清嘟囔了一句，而后对着归明没好气道，“你这人好奇怪，就像你说的，日升日落、月盈月亏，这些都只是自然规律，想那么多干嘛？”

涂清随地捡起一块小石片，往池子里打了个水漂，“人生短短没几年，像这样开开心心、痛痛快快的，不好吗？”小石片在水面上出没了几次，终究还是沉于水底。

可涂清知道自己此时心中并不痛快。

归明撑着地，晃晃悠悠地起身，也想学涂清的样子打水漂，可惜技术不够，小石子扑通一声，惊走了好多冰鱼。

若是往日的涂清，定会出言嘲笑归明笨手笨脚。可此时此刻的涂清并没有，他只觉得莫名烦躁，心里像是有一团燥热的火。

“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许是酒意上头，归明说得很轻、很慢，“一想到世间种种美好的事物……终究会如今夜一般转瞬即逝，我就只觉得心中悲凉，脊背生寒……”

“冷吗？”涂清突然打断归明。

归明一愣，不知涂清什么意思，下一秒，就只觉得有双温暖的手覆上后背，似在安抚他的不安。

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归明不知何处安放的双手也渐渐收紧，算是……给予这个拥抱的回应。

风似忽然间止住了，沉剑池的水面却一圈圈泛起涟漪。

归明看着怀中人垂落肩上的发丝沾染了些许的白，才意识到一件事。

沉剑池，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