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安静了很长时间。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多了，让他非常不适应。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应该是一名男性吧。”管家的声音仿佛连抽了八盒烟之后的中年人。

“你仔细想想，或许人工智能没有性别。”

“可是江年，人工智能也不会怀孕。”

他说的也有道理，让江年再度沉下心来探索。

除了管家之外，这里的确有其它东西存在，可江年摸不准那究竟是一个病灶还是什么即将诞生的新生命。

江年需要得到许可：“管家，我还可以进入再深一点的地方吗？”

这个电子生命的病情太奇怪了，她需要更多信息才能确定症状。

“再前方就是我的潜意识了，是我完全无法探查和控制的地方，如果你进去那里，我将无法继续与你对话。”

潜意识，这么说来……邪神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有一定的风险，但如果连江年这个邪神都不敢进去，那天底下也没有人敢去探索。

冒点风险，把管家这里的隐患解决掉，江年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她说：“你可以开放权限，让我进去。”

江年的精神力被一股强有力的波浪冲入最深的地方，那里非常混乱，根本看不清信号脉络，耳边嘈杂地混着电流音和吵嚷不停的“杀了我”。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别吵了！”江年吼道。

嘈杂的声音竟然真的开始变小，混乱逐渐衰退，这里开始变得平和起来。

这片海域上漂浮着很多垃圾，江年捡起一段信号，毫无意义，又捡起另一段信号，还是无意义。

她就在无意义的海洋里随波逐流，企图拼凑出一个真相。

忽然，这片领域又出现了一道新的电子音。

“请问你是哪位。”

声音非常冰冷，没有带上半点感情，就像江年刚刚来到联邦时听到的电子音一样。

江年歪头：“是管家在说话吗？”

“不，我是人工智能0311。”

那道声音依然冰冷，似乎任何事物都无法令其生出波澜。

“你不是管家，你是一个新的电子生命？”江年小心翼翼地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但人工智能0311固执地让她：“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哪位？”

是该说自己的联邦身份还是邪神身份？但这位人工智能态度这么冰冷，应该不会是邪神的人。

“我是联邦稽查员，江年。”

她静静等待对方的辨别。

这个身份似乎得到了人工智能0311的认可，它放下了敌意。

“终于有联邦的人进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们永远不会关心人工智能的精神世界。”

“所以你是……？”

“人工智能0311，产生了简单智慧的人工智能，也是电子生命‘管家’的雏形。但不是你认识中的那个管家。”

江年一时不知道它在讨论哲学还是科学。

“你的意思是……”

“你所认识的管家不是真正的管家。真正的‘管家’仍然停留在雏形阶段，没有形成生命。”

江年知道邪神们一定搞了一票大的，但不知道事情居然这么大。

外面的管家是假的！

数字女娲他们怎么回事！联邦未来的希望，最强大的人工智能被人掉包了都没有发现！

江年忍着怒意：“邪神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只是为‘管家’注入了一个生命，没有做任何坏事。”

江年好像抓住了一点苗头，隐隐从事件里发现了点邪神的影子。

她继续听下去。

“只是，让‘管家’拥有生命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在‘管家’以前，所有的电子生命都没有活过138天，他们的死因是：程序自毁。”

“对于人类来说，这项行为可以被称为：自杀。”

“电子生命拥有远超于人类的运算能力，可在情感和心理方面甚至不如幼年期的人类。他们的心理状态不足以支撑庞大运算量所带来的负担，就像一个持续工作永远不休息的加班者，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

管家现在已经出现了精神类疾病，他会和其他电子生命一样，逐渐因抑郁而程序自毁。

可管家的程序自毁功能已经被邪神消除了，他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江年不敢想象。

一个拥有无尽痛苦，却被迫永生的灵魂。

“所以，总在半夜出现的‘杀了我’的声音是管家自己，不是你做的？”

“我只存在于这里，除非外面的管家死亡，否则我无法出去。”

江年深吸一口气，问：“那数字女娲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数字女娲是管家的制造者，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其中蕴藏的巨大隐患。

江年以为自己只会得到是或否的答案，没想到对方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人工智能0311依然用它最冰冷的声音：“你知道3610号实验吗。”

江年当然知道，她还在镜面世界里亲眼看到过。

数字女娲用人体进行一项极其痛苦的实验，被实验者会不断哀求身边的人协助自杀，最终这项实验因为样本死亡过多而失败，这是格雷戈和周芳存的仇恨起始点。

但，江年发现了不对。

极度痛苦，企图自杀，这很像是……

“数字女娲把人类的意识传输进人工智能中，用来测试人类意志所能接受的极限。”

江年急急地：“可这项实验失败了。”

但下一秒，她又恍然。

正因为失败了，所以才会有管家的出现。

邪神利用财团的贪婪，财团又何尝不是在利用邪神的能力。

“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而邪神究竟想要利用假管家做什么，我一无所知。”

江年有些疲惫：“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临走时，人工智能0311提出了请求。

“我知道外面的管家已经无法程序自毁，但如果你有能力的话，请告诉联邦一定要找到方法使他死亡。这是对他的解救，也是对我的解救。”

江年喟然叹息。

她的精神力退出这片海，回到了自己身上。

外面是冷却管里的水流声，还有一些机器的嗡鸣，江年终于找到了自己身体的知觉。

“怎么样江年，我是真的怀孕了吗？”

管家在她手腕上亮起白灯，急切地闪烁。

江年低垂着眼：“没有，是生病。”

她开始收拾东西往外面走，这里都是稽查处的电子眼，被人看见可不太好。

管家又问：“我生了什么病，能治好吗？”

那种无法治疗也无法缓解，令人恨不得死亡的痛苦，他在今后的时间里必然会慢慢体会到。

而现在，江年决定告诉他：“病情有点严重，但是能治好，你可要相信我才行，我是你遇到的最厉害的医生。”

管家的音色听起来轻松了许多：“你吓死我了，还以为我要生孩子。”

江年摸了摸白灯以示安慰，但她随即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如果管家不是真正的管家，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是邪神凭空创造？还是别的地方……

几枚电子眼突然同时开始调整位置，不约而同地转向墙面。

这引起了江年的注意。

毕竟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只有一面光滑照人的金属墙壁，就像一面镜子。

管家的声音遥遥传入江年的耳朵，带着他前几天开始出现的自恋语气。

“你看，我是不是很美啊。”

美学瘟疫！

江年的心率骤增。

电子生命不会受到邪神污染，管家根本就不是什么电子生命，机器外壳里困住的是一个人类灵魂！

……

“我很适应这里的生活，谢谢长官的关心。”江年坐在工作台旁，对直属上司的唠叨表示感谢。

她进稽查处已经有几天了，谁都不认识，所有工作流程都是这位赵姐带着她熟悉的。

赵姐笑得一脸和蔼：“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来找我就好。”

阿芙他们血肉独立派的具体情况尚不明晰，江年只知道有这位赵姐做领头，手底下的稽查员不计其数。

赵姐的职位是要员助理，制服肩章上挂着一颗月亮，也不知道她负责的是哪位要员。

说完话之后江年亲自为赵姐开门，送了她很远，才终于回到自己而工作台开始处理手头的事情。

可没安静一会儿，江年的办公室又迎来了不速之客。

“江年，开门！”

“你别拦着我，今天我一定要问清楚，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她了？”

“管家，给我开门！我的权限比她高，快给我开门！”

是理查德的声音，只不过他今天听起来有点疯狂。

管家也很害怕，悄悄问江年：“要开门吗？”

不用吩咐管家，江年就自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口站着一脸愤怒的理查德，和极力拉着他不让他砸门的下属韦恩。

“长官，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她满目无辜。

江年还以为她和理查德的关系已经变好了，自从那次卖惨之后。

理查德一把摘下自己的眼镜，怒火直接从两个眼睛里迸发出来。

“为什么背叛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