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先后】

有常出去了，母亲离开了，丈夫忙碌着。

恩爱打开厨房和阳台的窗子，通风换气。她坐在正中的客厅，拿起手机却不知道看什么。

有常说的那句话实在叫她内心难安。她拿起手机，点开姜明晏的对话框，想跟他谈一谈这件事。但就算不谈她也知道，丈夫肯定不会向着有常。尽管有常是他唯一的女儿，但姜明建是他的大哥。亲疏远近，也有先后。

恩爱理所应当地这么想着，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有常的表姐：严玮桢。

她来关心刚回老家的有常，但在恩爱的眼里，她大概率是在探口风。严玮桢向来都是站在有常那一边。恩爱没有要迁怒的意思，毕竟严玮桢什么都没做错。她只不过是把家人的情况告知了家人而已。

恩爱保持着很愉快的语调跟她谈了话，顺便问了一句：最近有时间吗？正好有常回来了，我们聚一聚。

严玮桢立刻回复，说是这周末不行，下周末可以。

恩爱松了一口气，跟她核对了时间，就开始给姜明晏发消息。她没有提起早上的事，只是问他是在家里吃，还是在外面吃。姜明晏回复地挺快：去外面吃。她好久没回来，我们得请一顿大的。

恩爱又是一阵烦躁。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有十三四口人，上外面的饭店，少说也要一千块。她这个月的工资已经拿去买了一台新烤箱，扣掉必要的生活费和房贷，根本就不剩多少。

但她只能叹口气，在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同事群聊里询问，最近赢安哪家饭店还不错。待同事们问清请客缘由，先不说饭店如何，而是跟恩爱道恭喜。恩爱培养出来的小孩成功大学毕业，现在又回了老家常伴左右，怎能不恭喜。

恩爱脸上浮现出笑意，但转瞬即逝。不知为何，这夸奖让她有些受之有愧。

小区里的孩子在楼下喊同伴，一声声拉长音的“出来玩——”叫安静的屋子里多了分生气。

有常回家时，恩爱在鼓捣新烤箱，旁边已经放了一块烤的奇形怪状的披萨。有常进门没说话，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餐桌上就进自己房间换衣服。

她没有再提要钱的事，因为她知道自己提，就免不了再吵一架。但她又不想示弱，只能蹲在房间玩手机，直到恩爱说了一句没有主语的话。

“来尝尝这个披萨怎么样。”

有常犹豫了片刻，还是出了门。

恩爱看她往嘴里塞了一口卖相不佳的披萨，说“还可以”，就知道是时候了。

“下周末，咱们一大家子一起聚一聚。”

有常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问：“哪一大家子？”

“就是你大伯大姑二姑，他们都来，给你接风洗尘，毕竟好久没回来了。”恩爱低头摆弄放在披萨上的西红柿。

“我姐去吗？”

“去。”

有常静默片刻，并没有当即就答应。

她小时候就不理解为什么提到某一个人的一大家子，就一定是父亲的那一边，即使是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女儿攒的局。

按照真正的亲情浓度，难道不是从小把孩子带大的母亲的一家的优先级更高吗？方才，有常甚至有些期待母亲会说是跟“你姨妈舅舅祖婆她们一起吃饭”，但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

其实有常很想反唇相讥为什么不是跟祖婆她们聚，因为她是外姓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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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名姜恩爱是吧，姜女士这边请，包间888。”

有常穿了件宽大的字母T恤走在父母前面跟着服务生上了楼。为了这聚会，姜恩爱穿了件四位数的连衣裙，姜明晏还特意翻出一件不常穿的POLO衫。他们俩挎着手并肩走，像是那种会出现在文化广场宣传片里的模范夫妻。开车来的路上，恩爱还对着镜子补妆，问有常口红的颜色会不会太深。有常帮她参谋着，总有些心不在焉。

拐弯时，有常余光瞥见姜恩爱的脸。妈妈现在无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婚姻美满，家庭和睦，女儿争气，还能吃一顿好的。

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恩爱会觉得幸福。她表现出来的幸福真的跟她实际得到的相配吗？

拿亲生女儿当借口请债主吃市里的好馆子，挎着债主弟弟的胳膊，还要给债主及其亲戚们赔笑脸。

如果姜恩爱不是姜有常的妈妈，她根本不需要被僵硬的布料裹着，穿一双磨脚后跟的皮鞋，来参加一场只有一个人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家庭聚会。这场聚会里，显而易见的，姜恩爱不会是核心，甚至姜有常都不会是。

没有人真的在乎她们。

如果可以，有常真想带着恩爱离开赢安。

来迎接她们的是姜非凡，他长得高大，相貌也不算差，除了学习好点儿之外跟他那闯了大祸的弟弟姜飞宇一个德行。

见着有常，姜非凡就哎呦哎呦地喊起来，说看看这是谁回来了，姜家之光姜有常！怎么样，在外面自己过得还习惯吗？说着他就要伸手揽有常的肩，被双手插兜的有常侧身避开。有常兀自推门进了包厢，不理会姜非凡在后面是如何同父母寒暄的。

她刚进门就发现大姑二姑这两家还没有到，屋里只有姜明建，吴雪红和姜飞宇。姜飞宇穿了一身看起来很贵的套装，正站在窗户旁边抽烟。窗户没开，整个屋里都是呛人的烟味。

大伯大伯母招呼着有常坐下，有常挤出一个笑，随即就说：“把烟掐了。”姜飞宇回头看她一眼，演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好好好，掐了掐了。你这么久不回来，刚回来就教育你哥啊？”

“我学教育的，有点职业病。”有常轻描淡写，问：“点菜了吗？”

姜明建接话道：“没呢，等你来点呢。”

有常扭身看向包房门口，姜恩爱正好进门。

“我要点菜。”

姜恩爱立马转身招呼服务生进来，结果姜明晏先拿了人家手里的平板电脑，快步走到姜明建身边。有常故意装出些委屈：“不是说让我点的吗？”

姜飞宇立马拿了姜明建手里的平板电脑，放在旋转玻璃上，转给了有常。“你点，今儿给你接风洗尘的。”

有常刚接过平板电脑，严玮桢和大姑就推门而入，一声“常宝”从脑后吹过来。有常笑着拉开身边座椅。

二姑姗姗来迟，却不忘在热菜上齐之前先把场子炒热。二姑当中给有常发了两百块钱红包叫她买奶茶喝，紧接着就问：“飞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找个女朋友吗？”

二姑平生最恨自己没生孩子，她当年结婚时就铆足了劲想生个男孩，但是她身体有些问题，不适合怀孕，怀了三次都掉了。后来婚也离了，孩子也不求了，只能在姜飞宇他们身上找找有儿子的感觉。

她话音刚落，服务生就推门而入，放了一条清蒸金鲳鱼在桌子上。

姜明建赶紧打断二姑的话，提议让有常先吃一块鱼，大家再吃。姜明晏则觉得还是要在场辈分最高的大哥吃。两人哼哼唧唧推辞着，有常来了一句：“我不喜欢吃这个鱼，我刚说要点椒盐鱼块你们不让。”

包厢里瞬间静下来。

姜恩爱开口：“下次点外卖你点那个吃，今天先吃这个。”

“不想吃，你们吃吧。”有常说着，夹了一块白斩鸡吃起来。

姜明晏剜了一眼有常，随即就顺水推舟，让姜明建吃了第一口。他吃鱼下肚，除了正吃着的有常，其他人这才动筷。

严玮桢也在其中，她随便吃了口牛舌就小声对有常道：“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去逛街？我给你买盐酥鸡吃。”

有常点点头：“不管是吃什么，都比那个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