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自信】

给有常接风洗尘的席上，姜非凡和姜飞宇是最受瞩目的，因为这一辈只有他们两个男丁。

大姑生了严玮桢和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姐；二姑没有孩子；姜明晏这个最小的弟弟只有有常这一个闺女。姜明建虽然刚闯下大祸，但因为有两个儿子，也能在姜家颐指气使，摆足老大哥的架子，即使大姑比他还要大上五岁。

姜非凡虽然目前没有工作，但他上过大学。

每次聚餐，他必要把自己在南京上学的趣事拿出来说一说，还要顺嘴踩两下南京当地的风土人情。姜非凡说南京人刻薄老土，观念陈旧，赢安就不一样。赢安虽小但是五脏俱全，赢安人又洋气又豪爽。

众人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哪里都没有赢安好——即使赢安在2017年才有了第一家星巴克，2020年有了第一家瑞幸，甚至到现在都没有Subway。恩爱在赢安最好的小学工作了三十年，结果工资到现在还没有突破八千。

他们就指望着所有赢安人都这么想，最好一个都不要走出去，这样他们就不会被拿出来比较。那些“走出去的赢安人”不存在，那“走不出去的赢安人”就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永远不败。

姜非凡还说，自己回赢安纯粹是因为在南京待不下去，不是找不到稳定工作，而是看不惯南京人的那副嘴脸，就赶紧回来建设老家。

姜明建插了句嘴：“我这大儿子就是比较讲情义，我那时候还劝他来着，待在南京不要回来，但他不听，非回来。”紧接着，他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夸赞。

姜飞宇在热火朝天中站了起来，出了包厢。有常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果汁，就放下杯子也走了出去。

有常转了几个弯才找到在楼梯间抽烟的二堂哥。

姜飞宇见她来，挑了挑眉毛，意为打招呼。有常冲他伸手，姜飞宇不懂。她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唇边，做出一个抽烟的姿势。

“你抽烟？”说着，他把烟盒拿了出来，连同打火机。

有常只拿了一根烟夹着，看着姜飞宇，抬了抬下巴。姜飞宇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拿着打火机给小自己十岁的妹妹点上烟。

“你不怕我告诉婶子？”姜飞宇笑道，似在逗弄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有常看他一眼：“你不怕我找你要钱？”

姜飞宇脸上的调笑神情收敛了。“你知道了？谁跟你说的？”

“你管呢？”有常吸一口烟。这烟难抽得很，呛人。有常抽不惯，她喜欢抽爆珠，清清凉凉。

“会还的。”姜飞宇苦笑着摇摇头，“嗐呀，就是太倒霉了。别担心，我怎么可能昧你们家的钱？我爸说了，那钱是婶子攒下来给你上学的。那个，你在镜濠怎么样？这次是过完暑假就走？”

“没学上了。”有常把烟掐了，扔进墙角的垃圾桶，扭头就走。

姜飞宇手抖了一下，烟头烫着了他。有常什么意思？因为钱借给了他所以没学上了？

有常并没有直接回包厢，故意在外面磨蹭了会儿，散掉身上的烟味。有个小女孩独自在女厕门口徘徊着，神情慌乱，有常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边守着。

幸好，她很快就扑进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怀中。

母女的身影消失在金碧辉煌的走廊，有常回到888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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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爱这顿饭吃的很不是滋味，她时刻窥探着有常那边的动静，生怕她一拍桌子就开始找姜明建他们要钱。她已经接受了现在的有常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让唱歌就唱歌让跳舞就跳舞的小丫头的现实了。

有常却没有做出让她担心的事，反而比寻常还要沉默寡言，呼噜噜地吃得很认真。

恩爱刚放下心没多久就看见有常紧随着姜飞宇出了包厢门，还没等她纠结好要不要跟出去，有常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视线。女儿一脸淡然，刚坐下就又夹了个蒸饺，一整个地塞进嘴里。

恩爱把给有常发消息询问：你上哪儿去了？

想了想，有些刻意，她又加一句。

要不要等结束了，我带你去看电影。

有常只回复了一句：上厕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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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宴席，有常没跟严玮桢去吃盐酥鸡，也没跟恩爱去看电影。她一个人又去了万达。

坐在2017年才开的星巴克里，有常要了一杯热美式，坐在窗边。她前两天见的故乡朋友今天没时间出来，她便约了另一个，她的高中同学：钱四方。钱四方也是土生土长的赢安人，考去了南京，九月份要回南京入职，在电竞俱乐部里工作。

钱四方住得离万达近，二十分钟就到了。两人久别重逢，相对着傻笑一番，就聊起近况。了解完毕，构建出一个更新版本的好友，有常就迫不及待地将方才那顿憋屈饭喂进了钱四方嘴里。

钱四方很能理解，她的几个舅舅家也是一水儿的没谱，活不干嘴不停。她对有常的怒气满盘接收。

她们是在阴暗的高中时期并肩走来的战友，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苦难能让她们觉得比高考还要令人煎熬。高考是座大山，家庭的虚伪是张桌子。大山移不动，桌子倒可一试，大不了不在这张桌上吃饭，拿着碗学人唱着莲花落，一路向死走去。

话题末了，钱四方也问了和姜飞宇差不多的问题：“不过你这次确实回来得好突然，那，你这次什么时候走？”她回了两条消息，又问，“不是，你之前不是说不回来的吗？”

有常摩挲着纸杯，“出了那种事，我妈把钱都撒出去了，我还不回来吗？应该明年下半年再走吧。”她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消息。有常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如果你爹妈不肯找他们要那笔钱，你想怎么办？”

有常笑笑：“最后如果真的他们死不还钱，我就告他们。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他敢不顾亲戚情分拿钱，我就敢不顾亲戚情分告他。就算我妈觉得我疯，也不管了。”

钱四方抿了抿嘴：“也只能这样了。真觉得最近几年，大家都好像游走在发疯的边缘。别说你了，我之前刚毕业面试的时候也是，四处投简历……”

说着说着，两人又加点了一份小蛋糕，分而食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嘴闲下来时，有常也不看手机，而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行人。钱四方却很勤奋地刷着手机，未来工作性质的原因，她需要了解网络热点。

两人刚准备离开，钱四方却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把有常按回座位上。

“我不行了，心脏要停跳了，你看看这个。”

手机被递到有常面前。

有常一看，瞪圆了双眼，赶紧抓了自己的手机查看新闻推送。

“速报：今日凌晨某市火锅店四男子将滚烫热油倾倒在两女子身上，两女子性命垂危。”

新闻文字下面配了一则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监控视频。

尽管画面模糊，但是那两个女人的尖叫声仍旧不停地冲击着有常和钱四方。

她们的声音钻进两人的耳朵，再从眼睛里钻出来。原本干净整洁的衣物上现在全是鲜红的辣油，或许也有她们自己的血。她们在火锅店红色的人造皮座椅上扭动挣扎，摔到地上，发出令人浑身一颤的闷响。犯罪者则笑着挥舞手中那只没有汤水的锅。

其中两个男子开始把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抓起来扔向她们；另外两个则爬上沙发跳到那边，一边骂一边用脚去踩踏受害者。

他们周围的人拿着手机对准他们——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拍视频，有人想要伸手过去帮忙却怕男子伤害自己，也有人拎着凉水壶往女子身上浇，想给她们降温……还有另外两个女子站在座位上，拿着店里的塑料凳，想把加害者推开，不让他们再去踩受害者……场面混乱不堪，满目血红。店家姗姗来迟，绝望地报了警。

有常和钱四方的目光都在震颤。

半分钟后，一位ID名为“姜醋辣蟹”的用户转发了与这则新闻相关的好几条微博，并给其中一条配文：“畜生，死刑！”

十分钟后，微博瘫痪，无法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