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挣钱】

在书店上班的第一天，有常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时间如她设想的一般去和同事们交流一下社会热点，职业梦想和文学爱好。记住责任分区的书目，帮顾客找书，搬书，摆书……这些都还好，最要命的是要站上一整天，还不能玩手机，也不能随便拿本书来看。

她设想过辛苦，但终究还是败给真正的辛苦。

下班后主管还特意发微信问她，能不能适应，累不累。

有常回复道：累，可以适应，还能坚持。

主管发来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有常刚想息屏，就有一个微信消息跳出来。是三年都不一定跟她私聊两句的姜非凡。

其实那天家里聚完餐，姜非凡就找过她，但当时有常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理他，他当时也只是发了一堆废话，根本没有直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姜非凡这次倒是单刀直入，估计怕有常把他拉黑了。

姜非凡想去镜濠打工，让有常给他牵线搭桥。

“……你有没有认识的镜濠同学，问问他，什么工作适合我干。我听说赌场发牌的挣钱多，一个月三四万呢。”

有常停下脚步，截了张图，继续往家走。

“我哥突然联系我。”有常在饭桌上把手机放在父母面前，“要我给他牵线搭桥。”

姜明晏不以为意：“你有认识的你就推给他呗。他一个大男人出去闯荡闯荡，多好。”

有常翻了个白眼：“我自己刚上一天班我给他推荐工作？也不知道是谁在饭局上说赢安就是最好的，别的地方都比不上，还说要留在这建设赢安的。”

“你哥不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赢安确实好啊。他既然想出去，你就给他联系联系呗，你不是在那边实习过，你问问实习的那些人。”

“我是在镜濠的学校里实习，学校的活他能看得上眼，他能干得了？他又不肯干累活又想要月薪三万，怎么不去做梦？”有常讥讽道，扒拉了一口黑米粥，“你乐意，你去给他找人，不知道的以为是你儿子呢。”

“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小心我抽你。”姜明晏凶相毕露，“上个大学给你人上歪了，一点礼貌都不懂。”

恩爱见形势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尽管她昨天没睡好，一整天都很疲惫，根本不想说话。

“你今天班上的怎么样？”她看着有常。有常嘴里塞着吃的，含含糊糊地答道：“还成吧，确实是体力活，站了一天，腿快断了。”

“那你今天多吃点，晚上早点睡觉。如果实在辛苦，就不要干了，为了那几千块钱不值得。”

恩爱确实是这么想的，她总觉得有常其实今年努努力，增加一些经验，申请明年的研究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这孩子非要去当书店店员，一点用都没有的工作，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她们家也不缺有常挣的这三瓜俩枣。只不过她不敢直接说出来，怕有常生气。

有常刚上大学那两年，跟新认识的同学聊天，大家聊着聊着就总会聊到之前的生活。有常发觉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被家长打到大的，并不是每个人在大学之前都没有手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不许出去玩不许看电视不许上网……

有常那时会经常跟他们起冲突，每次都是以姜明晏摔桌子砸板凳和有常的失声痛哭为结尾。

在赢安没心没肺，横行霸道地待了十八年，出去一看，自己的愤怒和憋屈都像井底之蛙，有常怎能不难过？她在赢安获得的所有成就，全都变得不值一提。她就是卖火柴的的小女孩，手里握着最新款的火柴喜笑颜开，一转身却发现大家用的都是打火机。

恩爱理解她的感受，但姜明晏不懂。

他觉得有常变了，变坏了，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要厉声呵斥，扬起巴掌就会立马答应他们的所有要求。这让姜明晏无法接受。

他自认为对这个女儿极好，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了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待遇，所求的不过是女儿的听话懂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女儿走一条没有风险的路，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

有常懂，有常再懂不过了。早在十四岁那一年，初二的政治课上，她就趁着发言的机会，把姜明晏说过的那些武断专横的话对全班人诉说了出来。什么“我现在说的话全是对的，你就是要听我的”“你一个孩子你有个屁的隐私”“你再不听话我就不让你上学！”……有常全说了出来，老师的脸色都变了。

结尾她用一句话来收束。这句话，尽管过了十年，有常仍然认可。

“我理解，但我不接受。”

如今的姜明晏和姜恩爱不能明白有常为什么要做书店店员，她也能理解这其中逻辑，她们永远无法在思想上达成一致。

有常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份工作，一份能靠自己的劳动换来钱的工作。她清楚地记得，小学时期的某次争吵中，姜明晏对她说：“你滚出去自己挣钱吧，养你有个屁用。”吓得小有常三四天都没有睡好觉，生怕哪天一睁眼，她就睡在了大街上。

这样的事，有常没有对父母提起过，因为她曾经提过别的类似事件，得到一个这样的回答：“翻旧账没完没了了是吧，我怎么不记得？尽在这瞎扯，再胡说你就滚出去吧。”

有常滚了，滚到了镜濠，一个境外的城市，一个需要办理通行证才能到达的地方。

但是这样的逃跑，现在却引来了和自己不喜欢的家人更深的联系。镜濠经济发达，城市虽小但是国际化，机会多，如果不是有常在镜濠读书，也许姜非凡这一辈子都和镜濠没什么关系。

姜非凡在他们一家人吃完晚饭后又发来了消息，不过不是发给有常，而是发给姜明晏，说他已经在她们家楼下了，要上来看看叔叔婶婶。

有常大叫一声，躲进了自己房间：“就说我睡觉了。”

恩爱“啧”了一声：“这才几点，睡什么觉？你哥来了你不接待？他想去镜濠挣钱，你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算了，你躲他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有常只好缩在单人沙发上装死，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她一直在跟同一个人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到恩爱已经看了她好几眼。

最后还是姜明晏出声点了名：“姜有常。你哥问你话呢。”有常如梦初醒般，揉了揉眼睛：“什么？我今天头一天上班，累得有点困了。”她看向假笑满脸的姜非凡：“你刚问我什么？”

“就是我微信上问过你的问题。”姜非凡喝了一口她们家的凤凰单枞，“你没看到吗？”

有常打了个哈欠：“看到了，忘回了。我不认识什么能介绍工作的人，如果有，我还至于回赢安吗？”随即她又慌张地摆摆手：“我不是说赢安不好啊，赢安很好的，人又洋气又豪爽，是我没有那个本事建设家乡。”她笑笑，好像真的在请哥哥不要错怪自己，“而且主要是在那边做事，如果是内地身份证的话，没有什么特别轻松但高薪的活儿可以干，就连发牌也是要本地人。除非你有学历有技术。所以好多去那打工的内地人最后都干起了走水的活儿。”有常砸了咂嘴，“这个利润虽然大，但是……哈——”她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姜非凡赶紧变成一个好哥哥，让有常赶紧去睡，这事儿回头再聊，不急。

有常顺坡下驴，回了房间。她进了房间门就变得精神抖擞，坐等姜非凡离开。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下一次姜非凡找她，就该是打听走水的事了。

不是想让有常给姜非凡的挣钱之路开道吗？可以啊，当然可以，但她一个只能在书店工作挣钱的小女子能有什么好渠道呢，不过是这样的灰色产业罢了。就算出了事，也合理，也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