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来去】

恩爱不是第一次来百岛，18年的时候，有常入学，她们一家三口就先来的百岛，玩了几天之后才进的镜濠。

恩爱当时就很喜欢这个城市，说是风景美，空气好，节奏适中。恩爱想来这养老，叫有常努把力，争取留在百岛，然后接她过来。赢安的冬天很冷，恩爱的腿受过伤，还有关节炎，不适合待在太冷的地方。

刚下飞机，母女两人就被热浪扑面，恩爱连忙脱下厚重的毛衣外套，一旁的有常早就是一身适合当地温度的衬衫加长裤。拿了行李走出到达厅，有个高挑的女孩正等着她们。有常只是招了招手，那人便走了过来，接下有常递给她的帆布袋——有常手里还拽了两个行李箱，实在有些负担不起。

“阿姨好。”

“妈，李若拉，我大学室友。”

恩爱定神看了李若拉，恍然大悟，锤了一下有常：“我就说！在派出所那天就看她很眼熟！你们两个小丫头这是串通好的。”

李若拉就是那天“碰巧”坐在有常和刘敏昊身边的那个目击证人。

恩爱之前就屡次听有常说起她这室友，也看过几次照片，但她记不住脸。如今这亲眼一见，发现李若拉比有常个子还高还瘦，长长一条，说话轻声细语的，显得脾气很好。跟有常的横冲直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个年轻女人并肩走着，在恩爱旁边嘻嘻哈哈。李若拉尚且有些害羞，有常则毫无顾忌，炫耀着自己之前的谋划。她说得畅快，手舞足蹈，像是一头到了草原的狮子，整个人都舒展不少。恩爱背着自己的小双肩包，被这俩丫头夹在中间，觉得有常看起来比在赢安的时候又高了些。

李若拉租的房子在距百岛海关十分钟车程的老城区，若想去镜濠，连头带尾用不上一小时。进了屋门，恩爱一打眼就看见排排坐的三双拖鞋。李若拉先穿走了自己的，还没等恩爱开始分配她和有常的，有常就蹬了鞋把其中黑色的那双穿走了。

“有橙汁吗？”有常问李若拉，不等回答就去拉冰箱的门，从里面拽出一瓶一升的橙汁就往嘴里倒。李若拉看了一眼，没讲话，转手帮着恩爱把行李都放进小卧室。有常一抹嘴，叫道：“我跟李若拉睡大屋，妈你自己睡小屋好了，要不然我俩作息对不上，互相折磨。”

恩爱摇摇头：“你们就不能早点睡嘛？”

李若拉笑道：“阿姨，没办法，睡不着。”

恩爱从她手里接过箱子：“好孩子，你不用帮阿姨了，你去找有常玩吧，我自己能收拾。我们在你这住，已经很打扰你了，你以后要有什么想吃的跟阿姨说，我虽然做饭比不上大厨，但是家常菜还是可以的。想吃外卖阿姨也可以给你们点，不过，外卖最好少吃，不健康。”

李若拉笑笑，点点头。她还想跟恩爱客气几句，有常就冲进来把她拽走，说是要让她在大屋的衣柜里腾地方给她放衣服。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有常和恩爱总算把行李收拾好了。恩爱收拾的时候就觉得李若拉租的这两居室根本就不像是为了她一个人住而租的，而且看有常熟门熟路的样儿，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趁着李若拉下楼拿快递，恩爱问盘腿坐在沙发上鼓捣电视的有常：“这房子你来过？”

“我住过。”有常从电视上找到盗版软件打开，开始一个台一个台地找节目，“五月份的时候她就租了这房子，我俩六月毕业就来这住了，后来七月我才回的赢安。要不是你随便借钱给人，我会一直在这住。”

“房租呢？”

“我来住就一人一半，我不在就她自己掏。她有工作，付得起。”有常看了一眼恩爱手里的手机，“拿来，给你连WiFi。”

“那这几个月的房租就我来付吧。”恩爱说道，坐在有常身边。有常看她一眼，手里帮她输密码，嘴里说：“行啊。那我就消消停停地找工作了。”

找工作？有常这是准备待多久，难道一直就不回去了吗？恩爱不由得想到家中的那一堆破事。有常帮她连上了WiFi，各种消息立马慌慌张张地跳了出来：学校的年轻老师问她给学生讲修辞的教案在哪里能找到；姜明晏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李综吉问她有没有平安到百岛；严卫东则问她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哪……

恩爱低头认真给前三者回复，最后一人收到的回应只有几个字：不好意思，我不在赢安。

如此回复完，恩爱好像完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没人受伤，但她很高兴。

有常窥见了她的屏幕，转过脸去弯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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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的早茶是恩爱在赢安时都心心念念一定要吃的，到百岛的第二天有常说累，不肯出门，恩爱挨到第三天才把闺女拉起来去喝早茶。十点钟，恩爱饿得前胸贴后背，李若拉和有常还在车上嘟囔着说起得太早。

恩爱生怕去晚了没得吃，到了茶楼才发现来的确实有点早。大厅几十桌就只有十来桌坐了人，有人拄拐，有人挂着石膏，空气中全是坚持的味道。恩爱一边在手机上查阅代班老师写的对比衬托手法的例句，一边跟着有常她们往窗边走——酒楼临街，面对一家职业学院，院子里全是乱晃的学生。

有常在餐点上来之前哈欠连天，几个虾饺烧麦下肚就来了精神，当着恩爱的面把前些日子她在赢安经历的那些破事都给李若拉倒了个干净。恩爱心里不愿意她把家丑外扬，可是就算连连使眼色，有常也一点都不肯收敛：“又不是我做出来的家丑。”

李若拉也自然是不觉得这些东西不能说，反正她自己也在饭间对在场两位大倒苦水。

李若拉毕业之后只回老家待了五天，导致她的妈妈彭女士心里万分的不痛快。彭女士本就不希望她留在百岛，而是想让她毕了业就回老家进车间工作，钱多钱少不重要，稳定就行。最好再找一个稳定的对象，稳定地粘在她身边。就好像李若拉家里的那两个哥哥，他们毕业之后留在了老家附近的大城市，正在和本地的姑娘谈恋爱，如果进展顺利，明年李若拉就能参加她们的婚礼。

“你看看你哥他们多好，离得近，工作稳定有对象。你就非要去那么远的广东？人生地不熟的，坐飞机都得两个多小时。”

若是四年前的李若拉，说不定真的会答应母亲的要求，垂头丧气地回老家当一个乖女儿。但李若拉不再是刚入学的那个木娃娃了，镜濠于她就像镜濠于有常，都是绝不可舍弃的成长炼丹鼎。

“你不熟的地方，不代表我不熟。”李若拉如此说着，回到了百岛，找了一份工作，开始了她人生第一次的独立生活。

有常对这段故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在她上大学的四年间，听过太多的家庭故事，离奇的，残忍的，温情的，窒息的，李若拉的事情她也是听过不止一次。

唯有恩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莫名觉得自己的到来扰乱了这个孩子希望的生活。她听着李若拉描述的母亲，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幸好，她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她是由衷地希望有常离开赢安，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当然，也必得是稳定的那一种。

两个年轻人把这些“家丑”当做一块磨刀石，说便说了，没什么丑的，只会让她们那把砍向荆棘的刀变得更锋利。而恩爱却只觉得这是她们这一代人身上的一部分，被小辈们议论便是脱下了一层衣裳。

恩爱只能听她们说，没有反驳的立场。

“你还回赢安吗？”李若拉问有常。

“不知道，但姜老师肯定待不了多久。赢安那一大家巨婴需要她，赢安小学需要她。”有常碰碰母亲的肩膀，“是吧？”

“赶我走啊？我不走。我在这看着你。”恩爱开玩笑，“要是这儿好，我就辞职，在这找个工作，看有没有人要我这老太太。”

有常看她一眼，没有继续往下问。恩爱莫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