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好地】

有常自己决定的结果就是不说不帮，也没说要帮。她把姜非凡从黑名单中放了出来，要他交代一些细节。姜非凡现在有求于有常，自然是知无不言。

有常收了消息就没有下文，姜非凡又不敢催，只能等。

等了几天他能出院了，姜明建和吴雪红在有常的陪同下进了镜濠。

一家人在敖湖医院门口抱头痛哭，姜非凡瘦如骷髅，姜明建一夜白头，吴雪红形容憔悴，眼袋都快掉在了脸上。往来行人三两，无不侧目。有常站在医院近旁的一棵树下，半边耳朵是沙沙叶声，半边耳朵是她们含着口水的哀诉。

一年不到的时间，姜明建和吴雪红拼搏了半辈子才攒下来的资产被她们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折腾得精光，要不是还有那份爹妈留下来的遗产，他们可以直接破产了。

这两个儿子本该是老两口的荣耀，如今却变成了耻辱，就算他们下半身那半两肉犹在，他们也没法昂首挺胸地把那东西掏给人家看。之前说儿子好，是因为儿子能把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抢来自己家，是因为儿子能毫无顾忌地出去闯荡，是因为儿子不会在外面轻易吃亏，是因为儿子有出息的概率比女儿大得多。

可如今呢？那些动动嘴皮子就能压制别人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们的两个儿子如今是讨债鬼的代名词。姜明建和吴雪红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这么倒霉？老老实实地过了五十多年，没有作过恶，没有害过人，遵纪守法，善待家人，怎么老了却总是被雷劈在头上呢？

姜非凡也哭，哭自己的一事无成，哭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却落得如此屈辱的境地。吴雪红一边哭，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锤着姜非凡的胸膛，她用方言骂他，骂他败家子，骂他没出息，骂他胆大包天惹祸上身。什么结婚，什么成家，什么立业，吴雪红把他们俩塞回子宫的心都有了。忙活半辈子，皮肉松垮，青春不再，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她在两个儿子身上寄托的希望尽数破灭，如此，她当初还不如生个女儿来得好。

还不如不结婚不生孩子，也比现在这样从高空狠狠摔下要好！吴雪红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捏紧拳头，攥牢皮肉。事已至此，哪里有回头的路？

有常挠挠耳朵，低头给恩爱发消息聊天，等待哭声停止。

哭得面色发亮的三人坐在电召的士后排，听有常在前排玩游戏的声音。吴雪红长吁短叹，抚摸着儿子的手。她冷静了下来，现在的状况算不上穷途末路，好歹孩子还是全须全尾的，也没有坐牢，捡起来拍拍还能接着疼。

她说不怕，回了家给他炖鸡汤，好好养一养，儿受苦了，以后改了就好了。吴雪红心里淌酸水，她是母亲啊，她能怎么办呢？

有常皱了皱鼻子，没吭声。

姜非凡点点头，沉默片刻就耐不住要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出镜濠。”姜明建的嗓子都哑了，“你婶子在百岛等我们呢，请我们去酒店吃饭。明天就回赢安。”姜明建一直看着自己这边的窗外。他恨得牙根痒痒，看姜非凡一眼都会让他的怒火无法遏制。姜明建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指望他养老，但却又不能真的把这个儿子打死。外面掠过的参天绿树，五颜六色的屋顶，破旧小店下站着抽烟的老板都叫他恨。

姜非凡立马慌张起来：“我，我不回去，赢安……”他猛地撞了一下有常的座椅。有常毫无反应，听动静应该是在看影视剪辑。

姜明建立马扭过头来，越过吴雪红，手指头快戳到姜非凡鼻子上：“必须回赢安！你还想留在这吗？你当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你才来多久就被坑了这么多钱，还不知悔改吗？”

吴雪红赶紧拦住丈夫的手，让他接着看窗外不要管：“就是，你那时候不是说警察会调查吗，万一那个赌场真的违法了，咱们的钱还能拿回来呢，你就别在这拖着了。”

有常微微向右偏头，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本地司机，后者翻了个白眼，戴着佛珠手串的手不自然地捏了两下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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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建这一家子这次赴宴，一开始倒是前所未有的低调，不高谈阔论，也不发表感言，一家三口都委靡不振，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恩爱极力安慰着她们，有常只顾着埋头猛吃。

吃到一半，姜家其他人陆续发来问候，后来发觉大家都有空便干脆开了一个群体视频电话。恩爱举着手机，让屏幕中挨挤着的那些人都能看见姜非凡的脸。他们慰问姜非凡的身体，惋惜他的糊涂，祝愿他的将来。

“以后不许再那样了！看给我们急的！”姜明晏呵斥道，“赶紧跟你爹妈回来吧，别在那边折腾了。”

吴雪红肿着一双眼，说：“不会了不会了，他不会了。”姜非凡也在旁边耷拉着脸点头。

姜明建勉强支撑起一副体面模样，问候了手机中的各位，通报了明天的航班信息。有常在一边听着就知道，明天姜明晏肯定会开车去接他们回家。

寒暄一番过后，恩爱把手机拿回来，对着自己。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有常什么时候回来呀？”

恩爱道：“不知道呢，学校没有大事的话我就过完寒假再回去。”

严玮桢问：“过年都不回来了吗？”

恩爱看了一眼有常，有常坚定地摇头。恩爱这边还没开口回复严玮桢，姜明建就突然“啧”了一声：“哪有过年不回家的道理？你现在也不在镜濠上学，要不这次，你和你妈跟我们一起回去得了。少在这折腾，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常扯起一边嘴角，伸手拿了个叉烧包，把自己的嘴塞住，否则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骂人。

恩爱那边挂了视频——视频里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想问恩爱的——接过话茬：“唉，她现在长大了，她乐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吧，我也管不了。”

姜明建一脸的关切：“那不是这么说的，小女孩自己在这么远的地方，家里人怎么能放心呢？更何况镜濠这边真不行。”

恩爱有些尴尬，手上开始摆弄碗盘：“她现在主要是在百岛，镜濠她不怎么去的。”说完，她就感觉好像有件事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当她想去抓住那个念头时，吴雪红也开始帮腔了：“这百岛毕竟靠着镜濠嘛，谁知道天天来来回回的都是什么人？你最多在这待完寒假，那寒假之后她不就还是一个人在这吗？她都大学毕业了，怎么都该回赢安为未来打算了，要不然像我家这个一样，在外面闯祸怎么办？”

恩爱脸色都变了，刚在心里斟酌要怎么反驳这番没有道理的话，就听见有常道：“大伯母，你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是想拿我跟我哥比吗？我都在这边自己上了四年大学了，怎么感觉你们比我还了解这儿呢？”

姜明建道：“我们这不是为你好吗？大伯大伯母能害你吗？”他故作正经皱皱眉，好像有常是个十岁小孩正在说玩笑话，“本来就是，这地方离赢安这么远，万一出点啥事，你爸妈赶都赶不过来。你不如回赢安找个工作谈个恋爱找个好老公，安安稳稳的多好。常宝，大伯就劝你一句，你就拿你哥当个教训，别以为你们小孩在外面能闯荡出什么来——”

“停。我真的快要笑出来了。”有常从鼻中挤出一个“哼”，放下筷子低头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恩爱心道不好，这娃又要疯。等有常复又抬头，她果真笑了两下，只不过目光是冷的。她把毛巾扔在一边：“大伯，大伯母，你们当真想拿姜非凡跟我比吗？”

饭桌上一片死寂。恩爱专心致志地低头对齐筷子。

吴雪红看了恩爱一眼，又转过头来无力地辩驳了一句：“不是拿你跟你哥比，是关心你，都是一家人……”

“你家孩子闯祸，所有孩子就都闯祸啊？你家孩子毕业十几年没工作，你就当所有孩子都眼高手低啊？你家孩子是赌鬼，你就当所有孩子是赌鬼啊？荒不荒谬？”

姜明建气了：“姜有常！怎么说话呢？”

“你怎么说话呢！你们先把我们家的钱还了再说，那是给我上学用的！”

姜非凡看不下去，站起身指着有常吼道：“别说了，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不就在这边上过学吗，你有什么可狂得？说什么那个钱是上学钱，你研究生都没申请上你上什么学？之前借钱说了会还的会还的还催催催，都是一家人你少来这套啊。无论如何在场的都是你的长辈，说你你就听着！”

有常静静地望着吼完一番话开始喘粗气的姜非凡，却看向恩爱：“看见没，这就是一家人。”

恩爱脸如火烧。

有常不理会对面三人迷茫的眼神，又道：“是，一家人。那一家人总该坦诚是吧。姜非凡，大伯大伯母，”她又一次笑了，“我哥都这么说我了，我不得为他好一次？他身上那些伤啊，不是赌场打的，是他那天要去走水，身上绑了好多手机，坐赌桌前面时间太长太投入，活生生被勒出来的。”

姜明建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黑沉沉的。吴雪红虚弱地发问：“什么是走水？”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警察在病房出没的原因并不像姜非凡所言是为了调查赌场。

“就是走私。你们知道他病房里有警察不？那就是来问他这事的。还有啊，科普一下，镜濠的赌，是合法的。他去的那个赌场，是赌王的。你们的钱，永远别想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