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灵打了一夜腹稿想着应该怎么跟龚子歌进行第一次谈判，一不小心便睡过了头，醒来时已是早上九点多。她不由得抱头哀叹，多年来从未迟到的优良记录没想到在进歌申上班的第四天便被自己打破了，这让她情何以堪，还怎么振振有词地向龚子歌强调纪律性？看来歌申的文化真是有毒，正是应了古人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不过想想公司白天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的情景，她又稍觉宽慰了些，除了Linda，大概也没人会在意她这个总监有没有迟到吧。幸好，公司不需要考勤。

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快速洗漱、化妆、整理仪容，收拾东西，出门。虽说迟到已成定局，但高效依然是她坚持多年的作风。

在上午10点前，她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公司，却被里面的场景给惊到了！

平日里空荡荡的开放办公区，今天竟坐的满满当当，习惯白天隐身的各路大仙，不知怎么的，竟然都舍得出了洞府，前来公司朝拜，而且还张灯结彩，彩旗飘飘，气球、鲜花、横幅、彩带、KT板一个不少，甚至连1：1的人形立牌都竖了好几个，从前台、走廊到茶水间，一路上龚子歌那张冰山脸都没有放过她。

Linda小姐姐的感应雷达十分灵敏，飞一般地从总裁办公室跑出来迎她，并兴奋地拉着她邀功：“秋总，您可算是到了。大伙从昨晚准备到现在，您来验收一下。咱们这样迎接老板成功归来，行么？”

“什么？老板还没到吗？”秋灵整个人还在状况外。

“秋总，您不会不知道吧？咱们昨天在群里讨论的那么热闹，您都没留意吗？难道您不在群里？不会啊，我明明有把您拉进来的？！”Linda拿出手机准备翻聊天记录，被秋灵制止了。

“我昨天在家写报告，手机调静音了。群里信息都还没来得及看呢。到底怎么回事啊？”

“哦！我说呢，怎么您今天看起来这么淡定，原来还不知道。老板这次拿下大单了，我们公司终于要咸鱼翻身、飞黄腾达啦！哈哈哈哈~”

“哦，那很好啊。难怪大家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这么高兴。”

“嗯嗯。所以，我们大伙连夜合计着要用最最热情隆重的方式庆祝，现在一切具备，只欠东风！对了，好像还少了点什么？”Linda歪头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高兴的举起手，大喊一声：“Music!”

不知哪位识趣的小伙伴立即默契地打开了播放器，很快一阵劲爆的摇滚乐响彻整个办公区，把秋灵震得七魂不见了五魄。她只好掩着耳朵，落荒而逃。

秋灵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外面一群正在上班时间肆无忌惮开着Party的妖魔鬼怪，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

“我是不是搞错了？或许这群家伙也并不是那么自由散漫，他们虽然行事上不拘一格，个性十足，但却会为了公司取得的一点小成绩欢欣鼓舞，齐心协力办好一场庆祝会，为老板加油。看来，也不全是没心没肺，不懂事的小毛头。向心力和凝聚力还是有的。至少，大家都希望公司未来能发展得更好。这是一个好现象。龚子歌看似对这群人采取放养的姿态，但他毕竟还能抓得住他们的心。虽然对他们缺乏约束、指导，但他本身的言传身教，也给下面的人带来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至少这些人上班的时候还是很专注，极少摸鱼的。公司里那么多娱乐设施，但其实大家用的并不多，白瞎了那些高级的设备。”

想到这里，她打开了电脑，在昨夜写好的报告里又重新删删改改起来。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踏着歌声，伴着众人的热情欢呼声和拥抱，田宇跟龚子歌一前一后地被拥进了办公室。田宇很快跟众人打成一片，跳起了他自以为很酷帅，其实有点蹩脚的Hip-pop，而龚子歌则是十分挑剔又略带嫌弃地盯着自己的人形立牌，对Linda下了指示：“难道我众多的帅照中，就找不到一张露全脸的吗？这TM是个什么玩意，下次不许再用这张照片，听见没？”

Linda委屈巴拉地说：“龚总，您从不发朋友圈，除了这张微信头像，您让我去哪弄别的照片去啊？”

龚子歌一时语塞，便大手一挥：“再说吧。”接着环顾了一下众人，问道：“秋总人呢？不会是跑了吧？”

“没有，没有。秋总在她办公室呢。”Linda朝里面指了指。

龚子歌凭借身高优势，穿过人群，看到了正在认真敲键盘的女人，眼中总算是透出些满意：“待会儿让她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你先去给我泡杯咖啡。”说完，便从人群中将有些得意忘形的田宇给拎了出来，提着他的后衣领，一路拽进了总裁办公室。

“欸欸欸，轻点，轻点！好歹我也是公司第二大股东，你能不能在员工面前给我最起码的尊重？”田宇费了好大劲才摆脱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抱怨。

“就你刚才那形象，丢脸都丢到爪哇国去了，要什么面子？”龚子歌毫不客气的呛他。

“这叫亲和力，懂不懂啊！我这叫与民同乐。”田宇不服气，跟他斗嘴。

“Boss,您要的咖啡到了！还有田总，您的香草味卡布奇诺。”Linda适时进来，打断两人的日常斗嘴。

龚子歌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脑细胞重新活了过来，才半睁着眼问道：“通知秋总了吗？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没见人影啊？”

Linda乖巧地回应：“通知了。她说改完报告就来面圣，很快。”

“什么报告？我没布置工作给她啊？”龚子歌掏着耳蜗子，心想这位姐葫芦里又卖着什么药呢？

“不清楚。”Linda老实回答。

“行了，你先出去吧。去催催，让她快点。”龚子歌把Linda打发了出去。

“子歌，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咱这位大姐负责任吧！你都没交代任务给她，人家硬是给自己找活干起来了。一点都不会偷懒。太实在了。太靠谱了。还是你小子有眼光，兄弟我佩服，佩服哇。”田宇凑到龚子歌面前拍马屁。

龚子歌一把推开他的油头粉面，嫌弃地说：“别靠那么近行吗？哥儿们是直男，直男，没那癖好！”

田宇恶作剧心起，偏要去逗他。他生平最大的喜好就是让冰山脸直男龚子歌破功，看他还装不装。而且他对龚子歌身上的软肋了如指掌，知道他哪里最碰不得，于是化身郭芙蓉，开始施展葵花点穴手，左右开工，在龚子歌身上到处乱点。

混乱之下，龚子歌护盘不力，被他点中一处要害，一时不察失去了抵抗力。田宇整个人朝他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正欲逼他投降认输，不料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下盘不稳，重心朝前，好巧不巧，一嘴就亲在了龚子歌脸上，两人俱是一惊。或许是太过震惊了，竟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二）

正在两人愣神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两人保持着暧昧的姿势转头望过来，只见一脸严肃的秋灵正抱着文件夹静静伫立在敞开的办公室门口，对眼前的一幕竟无动于衷。

龚子歌回过神来，把田宇一把推开，用纸巾使劲擦了擦脸，装作若无其事的说：“进来吧。”然后瞪着田宇，把他瞪回了沙发上。

田宇一边走，一边跟秋灵打招呼：“秋总监，很高兴在公司见到你！对新环境还适应吗？”

秋灵礼貌回应：“挺好的。谢谢田总关心。抱歉两位老板，我不是有意打扰两位。”

田宇讪笑道：“哈哈哈哈，我们刚才是在闹着玩呢，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我俩都是直男，直男。”

秋灵微笑着没有接话。龚子歌却抱头无语，心里狂骂这个笨蛋田宇，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会越描越黑吗？看秋灵的反应，他敢百分百确信，她铁定是误会了。

“咳咳，秋总，来公司这几天，虽然我们都不在，但我相信，你应该对公司的基本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吧。不知，从你个人的专业角度和经验来看，公司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改进完善的？”龚子歌总算是恢复了点正牌老板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秋灵笑着说：“暂时没有，我觉得公司的工作氛围非常好，员工都很有活力和激情，自我管理能力很强，最重要的是很有团队凝聚力。”

“哦？是吗？”她的回答让两人大感意外，尤其是对龚子歌来说，他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意见？那那份报告是怎么回事？那一本正经埋头敲键盘又是在干嘛？不会是在准备写辞职报告吧？难道她手里拿的就是准备要甩到他脸上的辞职信？

面对龚子歌难以置信的面孔，秋灵再次露出职业微笑解释道：“一开始，我确实是觉得这里跟别的公司有很大的不同，员工管理方面太过松散，既无规划，也无约束，更无指导，但是跟他们谈过之后，我才渐渐了解到，心灵契约其实比白纸黑字的规章制度更具有约束力。传统企业里的那套管理模式在这里也许并不凑效，所以，我彻底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也并不打算把以前熟悉的那些条条框框拿到这里来套用。我想请龚总再给我一些时间，进一步深入了解我们的业务，一个月后，我再向您汇报。”

“啪、啪、啪”田宇捧场的掌声再度适时响起，显然对秋灵的应对大加赞赏。

龚子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跟他提辞职。他虽然意外秋灵的反应，但却开始有些欣赏她这种务实的工作作风，于是颇为大度地说：“好吧，如果一个月不够，时间可以再延长。我希望你能大胆开展工作，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受任何人的影响。但我也希望你提交给我的是一份切实可行的高质量的报告。”

“好的，龚总，谢谢您的支持。我尽力做到让您满意。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秋灵站起来，准备走人，却被田宇叫住：“欸，等一下，秋总。你来公司后，我们马上就接了个大单，你可是我们子歌的福将啊，正好乘今天人这么齐，又遇上这么高兴的事，中午我做东，请大家出去Happy,Happy，也当是为你接风了，怎么样？”

秋灵哪里敢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龚子歌在酒场上有个江湖绰号，人称“不倒翁”。出道至今，还未遇到过对手。一般情况下，他也不太显露自己的绝技，除非有人公开挑衅。他们公司里原本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曾经组团想把他干趴下，却不料半个小时不到，就个个丢盔弃甲，争着抢着跑厕所，吐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还有的甚至直接躺在了地板上，劳动了四位大汉才抬走。自此以后，公司聚餐，再没人敢去跟他主动敬酒。

可是这些，秋灵并不知道啊。所以，当她出于礼节，端着红酒杯向龚子歌走过去的时候，众人都报以十分同情和钦佩的眼神，姐姐好勇啊！

田宇看热闹不闲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秋总真是女中豪杰，跟我们子歌绝对是棋逢对手啊。一杯哪够啊？起码得一瓶才够意思哪。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众人巴不得看秋灵出丑，幸灾乐祸地起哄。

秋灵也不含糊，拿起酒樽，又倒了半杯，说：“既然田总这么看得起我，那今天就豁出去了，龚总，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又是半杯下肚。

“好，好，好酒量。秋总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子歌，你可不能怂啊。她喝了半杯，你起码得喝满杯才行。来来来，我给你倒上。”田宇迫不及待地把龚子歌手里的杯子给夺了过来，哗啦啦，倒得满满当当。

龚子歌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接过杯子，也不说话，直接干了，然后倒立着酒杯挑衅地看着秋灵。

秋灵笑道：“龚总好酒量。我甘拜下风。最后一杯，作为赔罪。我干了，您随意。”接着又是干脆利落的半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龚子歌这下有点来劲了，看不出来啊，这柔柔弱弱的小身板，酒量倒是不差。三杯红酒下肚，脸不红气不喘的，有点实力。

他再次接过一整杯红酒，咕嘟咕嘟几下喝得干干净净。

两人端着空杯子，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彼此的实力，试探本该到此结束。奈何有人偏偏就是不放过他们。

田宇拿着已经倒空的醒酒器，对众人说：“龚总今天总算是遇到劲敌了，大伙想不想看他俩究竟鹿死谁手啊？”

“想！想！想！”众人一致拍手高呼，使劲起哄。老板向来没架子，没人担心他会不高兴。

“我已经不甚酒力了，甘拜下风。”秋灵抚着额头，率先举手投降。

“不行，不行，今天你们两个里面如果没有一个先倒下，那咱们今儿这局就散不了，大伙说对不对？”田宇再次把火力开向二人。

“对！必须的！”又是一阵起哄声。

龚子歌站出来为秋灵解围：“行了，一个个的尽会瞎起哄。再怎么说，秋总也是一介女流，又初来乍到，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欺负人家呢？秋总的酒量已经远胜常人了。估计你们这些人里也没几个能喝得过她的。知道人家是有实力的人就行了。别太过分了啊！尤其是你，田宇。别TM光吆喝。要喝，咱哥俩儿来一个。”

“嘻嘻嘻，既然大老板亲自发话了，那今天咱就先放秋总一马，等哪天咱们签了更大的单子，一定让他俩分出个胜负高下来，好不好？”田宇很会见风使舵，见好就收。

“嘘~~~”谁料众人并不领情，发出失望的嘘声。

秋灵这时再次端起酒杯，朝着众人说：“刚才我已经向龚总敬了三杯，这是感谢老板的知遇之恩。下面，我再向各位同事敬三杯，感谢大家的体谅和包容，以后工作中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她拿起另一边的醒酒器，又不带停歇地连干了三杯。关键是她喝完之后，还能面带微笑，步履轻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像没事人一样。这下众人彻底被她镇住了。这气势，这作风，太牛逼了。想不服都不行啊。

Linda暗中直给她竖大拇指，今天这个威立的真不赖！看那些人以后还敢不敢在人背后乱嚼舌头。

田宇则拉着龚子歌咬耳朵：“你说，你俩到底谁更厉害啊？”

龚子歌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淡定夹菜的秋灵说：“你觉得呢？”

田宇犹豫了一下，舌头打结了：“你，你，你吧？”

龚子歌却摇摇头：“不一定。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田宇也跟着摇摇头：“还没见过。兄弟，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得想办法把这位姐给我留下来，我还等着你俩决出高下的那一天呢！可别让它成为千古之迷啊！”